黑夜完全籠罩山間。
秦佚癱著臉,一手拎個慘不忍睹的兔子燈籠,一手拉個愁眉苦臉的嬌俏村姑,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開出一條小路。
“所以說,為什麼大家都認同村長畫的老虎,卻看不起我辛辛苦苦畫的兔子啊?”
一路行來,羅瑛已經被周圍陌生人詭異的目光看到麻木——她不過是模仿村長的畫風,用大紅色描出了卡通版的兔子眼睛和嘴巴,外加一個倒三角的粉鼻子和兩個紅臉蛋而已啊!有什麼值得詫異麼?!
秦佚默默地看一眼那“兔子”流淚的雙眼和吐血的嘴巴,識相地沒有吭聲。
翻過山頭,便能看到半山腰處的山神廟。恰逢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遠遠便能聽見廟中鼎沸的人聲,自山頂而下,萬家燈火仿佛都在這裏彙聚,組成一片明黃與火紅的海洋。.
“哇!太熱鬧了!”羅瑛被耀眼的燈海震撼,歡呼一聲,拉著秦佚向正中心的那處繁華勝地奔去。
常翠山神廟建於李家村人才最為鼎盛的年代,規模算不得宏大,卻貴在裝飾精妙,在細節處巧奪天工。自高聳的山門而入,迎麵是一片青石鋪就的廣場,後有石階八十一級,坡度和緩,一直延伸到肅穆莊嚴的鐵紅色廟門。
此刻為了喜迎佳節,廣場上擺出了一列列精美的花燈,月兔搗藥,紅玉蓮花,雙魚戲水,甚至是婀娜多姿的嫦娥仙子,大大小小,柳綠花紅,晃花了賞玩人的雙眼。
羅瑛目瞪口呆地望著一隻惟妙惟肖的玉兔燈籠,終於理解了村民們萬分不友好的眼神。
村長到底哪兒來的信心說自己手藝高超啊!
秦佚左右眺望,隻能看到一大片黑壓壓的人頭,幾個小孩兒追逐打鬧著從大人的腿間穿過,卻不見虎子的影子。
羅瑛無奈道:“算了,在這裏找人太難了,咱們還是先進廟裏吧。”
上了台階之後,人流稀疏了很多。鐵紅色的廟門敞開著,門上獸首銜著銅環,在盈盈火光下顯得十分鋥亮。入院便見一隻巨型的四方鐵爐,壁上浮雕著生動的靈鹿采芝,爐頂效仿亭台的四角飛簷,連瓦楞都雕刻得細致入微。
許多年輕婦人手持香柱,虔誠地對著大殿跪拜,三叩之後,恭敬地起身,費勁技巧將香柱筆直地插於鐵爐厚厚的灰燼之中。
數百支香柱凝結出大股青煙,帶著人們發自心底的無限希冀,向望不到邊際的漆黑天幕遠飄而去。
人與神明的關係,是個曠古又複雜的巨大課題。伴隨著穿越,前世被植入骨髓的科學論突然動搖,她再次審視後,不得不承認,天地間是存在一種尚未知曉的偉大力量的。那與神類似,又不同於人的臆想,更像是一種刻化於萬物之中的大道,無形而密切地觀望著世間的一切生靈。
一隻大手籠上肩頭,羅瑛茫然看去,撞入男人充滿擔憂的眼眸中。
“……我沒事。”她擦去眼角不知不覺溢出的淚水,將頭輕輕靠上秦佚溫暖的胸膛。
它給了她第二次機會。這一世,就決不能再白活一場。
“羅……姑娘?”
一個莫名耳熟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將羅瑛滿心的傷懷一衝而散。
“誰?”她納悶地轉身,在看見來人的瞬間,猛地沉下了臉色。
那是一個細瘦矮小的婦人。著一身衣料華貴的淡紫色長裙,滿頭烏發整齊的盤起,兩頰消瘦,枯黃的麵容上五官凡凡,仿佛浸透著無限的淒楚和哀怨。
婦人期期艾艾地道:“我……你可能不記得了……我是雪蘭,是……”
羅瑛冷冰冰接道:“李宗耀的妻子。”
李家的人?秦佚立即皺起雙眉,黑眸透出濃濃警惕。
劉雪蘭微微怔愣,而後赧然地點點頭:“沒想到羅姑娘還認得我。”
羅瑛不想與之多談,淡淡道:“夫人自便,我與夫君還要尋人,這就告辭了。”
說著拉起秦佚朝大殿走去。
劉雪蘭趕忙顛著步子追上去,急喚:“羅、羅姑娘!且、且慢!我還有事對你說——”
羅瑛置若罔聞,咬牙狂奔。
秦佚回頭望了一眼夾縫中的婦人,趁其不備,一把將羅瑛撈進懷中,雙腿蓄力,飛速地從人群中穿過,幾步躍上了大殿的房頂。
琉璃瓦上一片清輝,兩人尋了塊隱蔽的屋脊坐下,冷眼望著院中沒頭蒼蠅似的淡紫色人影。
“我不想再沾惹李家的人。”羅瑛不勝煩悶地支著下巴,目送那細瘦婦人滿是失望地離去,“怎麼在這兒撞見她?中秋節也叫人不安生。”
秦佚眉頭緊鎖,兩指並起,做了個追蹤的手勢。
“不用的。”羅瑛點點男人的眉心,將他的大掌撫平扣在手裏,安慰道:“她在李家算是最無害的那一個。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自小跟李宗耀定了娃娃親。李漢山重諾,李家發跡後,依舊守著婚約,讓李宗耀抬了她進門。我從李家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嫁進去三年了,原本挺健康的人,生生被冷暴力折磨成現在這幅模樣。”
又出來一個新詞……
秦佚不滿地撓撓她的手心。
羅瑛輕笑,解釋道:“就是舉家上下都對她態度冷淡,李宗耀本就跟她沒有感情,又因為剛接手生意,整日忙得腳不離地。她孤身一人,處處受冷遇,日日被排擠,久而久之,積鬱成疾,食難下咽,自然就餓成了這個樣子。”
秦佚有點詫異,小村姑向來奉行醫者仁心,見到這種病人居然不救?轉念一想,恐怕那時她自身也難保,更遑論治病救人了。
“並非如此。”羅瑛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淡淡開口道:“我有心救人,是她無意醫病。我曾對你說過,不在乎自己身體的人,救來何益?她這種,就是我最不想麵對的病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