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已至中秋。
天還未暗，東邊就掛起一輪皎白的淡月。常翠山上，羅瑛點燃香柱，在兩座墳前都放上新出爐的桂花月餅。
秦佚麵沉如水，望著遠處喧喧嚷嚷的人潮。
“真的好多人來啊。”羅瑛站起身眺望道：“很多年輕婦人挎著供品呢，這山神廟有這麼靈驗麼？”
天色漸暗，上山的人們不約而同地點燃隨身的花燈，點點火光密密麻麻，自山腳下連成一線，如流動在人間的銀河，將秦佚古井似的黑眸照亮。
“過節你也不換身好看的衣裳？”羅瑛歪著頭，上下打量他一眼，黑衣黑褲黑靴，再配上這張不見喜怒的冰山臉，往夜路上一站，絕對要嚇到不少人。
秦佚搖搖頭。他習慣了與黑夜融為一體的裝扮，那些亮眼的衣裳，穿在身上怎麼看怎麼別扭。
“我覺得還挺好的……”羅瑛嘟囔兩句，也不強迫他，彎腰將燈籠從地上拎起來點燃，塞到他手中，“那你就提著這個，省得嚇到小朋友。”
秦佚：“……”
羅瑛挑眉：“怎麼？這可是我親手畫的，你嫌棄啊？”
秦佚抿唇，掙紮片刻，還是不情不願地接在了手中。
這燈籠是昨天紮堆在村長家做的。
村裏人逢年過節，大多用竹篾編成直筒或者圓球狀，再用紅紙薄薄地糊上一層，內裝燈油小碟，用棉線搓細股做成燈芯，點燃時明黃的燈光自大紅色的燈罩中映出，看著熱鬧又喜慶。
“就是紅色的透光度不行，照不了多遠的路。而且千篇一律，看著太過單調。”羅瑛思索片刻，提議道：“不如咱們用白紙糊燈罩，然後用顏料染成彩色如何？”
其餘人一臉茫然。
王昌欣為難道：“大夫說的我倒是見過，可那時隻跟著老師傅學了紮竹篾的手藝，這顏料怎麼調配，可是不曾聽聞。”
秦佚想到京城長街上的彩燈，大都用絲絹做罩子，配各式流蘇，懸掛起來煞是好看。難不成小村姑想要這種的？
“顏料好說，我來想辦法。”羅瑛嘿嘿一笑，摸著虎子的腦瓜道：“先跟姨姨說，想做個什麼樣的？雞鴨魚兔，獅子老虎，喜歡什麼咱就做什麼。”
“老虎！”虎子兩隻圓眼鏡登時亮起，不假思索大聲道。
羅瑛點著頭笑：“沒問題！咱們就做大老虎！”又對李豔秋道：“嫂子想要個什麼樣的？”
“這……”李豔秋到底心疼丈夫，摟著孩子道：“我要個平常樣式的就成。”
“那可不行。”王昌欣將秦佚劈好的竹篾塞進水桶裏浸泡，扭頭衝她大手一揮：“為夫手藝這十裏八鄉無人能及！趕緊想個好玩的，別讓咱兒子落在人後。”
李豔秋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搖頭笑道：“既然是中秋，那就做個兔子燈籠吧。”
“兔子好，”羅瑛心癢癢地道：“那我也做個兔子！你們先紮著，我回去調個顏料！”
秦佚見她要走，不由得扭頭望向村長。
王昌欣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便知趣道：“不礙事，這些就夠用了，小哥自去吧。”
羅瑛一回家便拐到藥房，翻騰出幾樣紅紅黃黃的根莖幹果來。
秦佚好奇地探去，認出黃的是曬幹的梔子果。
“去燒水，少一些就成，滾開了叫我。”羅瑛將梔子果丟進研缽中搗爛，又將粉紅色的新鮮茜草根莖揉搓出汁，頭也不抬地說。
梔子果用滾水煎透後過濾，留下一小碗橙黃色的汁液，茜草的汁液本身鮮紅，用滾水煮過後則顯出了玫瑰紅的色澤，用毛筆稀釋塗於白紙上，晾幹後呈嬌俏的粉。三樣顏料被分裝在三節竹筒中，在秋日照耀下反射出絢麗的光暈。
“老虎用黃色和黑色就夠了吧？”羅瑛將毛筆和墨水都帶上，拉著秦佚興高采烈地原路返回。
王昌欣一見她帶來的竹筒，不由稱讚道：“大夫好大本事，連作畫的門道都懂些。”
羅瑛將顏料放在小桌上，赧然地擺手：“我隻懂藥，跟著《本草》上記載的依樣畫葫蘆罷了。”
“已是難得。”王昌欣自信滿滿地笑道：“老虎燈籠做好了，大夫這便帶著孩子上色吧！”
羅瑛扭頭，看見虎子正愣愣站在太陽底下，仰著小腦袋盯著天上的一處看，不禁納悶地走過去：“看什麼呢？你的燈籠在……哪兒……”
她順著小孩兒的視線望過去，隻見靠牆處正直直地杵著根一丈長的細竹竿，竹竿通體光滑，唯有頂上的枝杈沒有削去，間隔分明，傘骨似的向四方乍起，上掛著一些晾曬的衣物，小鞋，還有那隻新鮮出爐的老虎燈籠。燈籠隨風輕輕擺動，表麵的白紙已經晾幹，纖薄而隱隱透光，從底下望去，依稀可見內裏稀疏的淡黃竹篾漁網般地交錯在一起，將整個燈籠撐出皮球一般的滾圓……
皮球一般……
羅瑛：“村長。”
王昌欣正興致勃勃地紮著最後一個兔子燈籠，頭也不抬地回道：“小哥去幫大夫取下來。”
羅瑛：“村長！”
“到底何事……”王昌欣不耐地抬頭，迎麵一隻圓滾滾的雪白燈籠出現在眼前。
那燈籠直徑約兩尺，底下還是平常樣式，不過在頂上兩側各加了顆拳頭大小的球，看起來活像三維立體版的米奇。
王昌欣看了片刻，笑：“不是取下來了麼？”
羅瑛無語凝噎：“這是老虎？”
王昌欣正色道：“大夫莫看此刻不像，待畫上臉後，自然就像了。”
羅瑛倒是吃驚——村長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畫技？
她將竹篾移到一旁，眼巴巴地奉上顏料與毛筆：“賜教賜教。”
王昌欣正襟危坐，一手摟著燈籠，一手飽蘸濃墨大筆一揮，刷刷刷刷兩三下，一張大眼長須的可愛貓臉就躍然紙上。
羅瑛：“……”
我滴老天還是卡通版！？
王昌欣對虎子道：“我把黑斑畫上，其他地方你就塗成黃色。”
小孩懵懂地問：“這、這不是貓麼？”
王昌欣嗨了一聲：“別急麼！”說著提筆，在那貓臉頂上，橫三豎一寫了個大大的“王”字。
眾人眼前一亮。
王昌欣洋洋自得道：“你再看這是什麼？”
虎子：“老虎！”
李豔秋：老虎。”
秦佚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羅瑛：“……”
她心中突然湧上不好的預感，忙轉頭去看那剛剛編成的兔子。果然，跟老虎一般無二的圓滾滾，唯一區別就是上麵的耳朵變成了兩個直上直下的圓柱形，炮筒似的戳在白色的紙球上。
羅瑛：“……”
還不如米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