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悲婦上門

人們對節日的熱情就如潮漲潮落,大張旗鼓地一擁而上,又在一夜之後消退得幹幹淨淨。中秋之後,李家村又陷入了秋收的忙碌之中。

羅瑛將暴曬了幾日的獐子皮和兔皮從晾衣繩上取下,經過硝製,幹硬的皮毛變得柔軟光滑,散發出秋日陽光溫暖幹淨的味道。獐子皮不大,整塊算下來,隻能縫製個簡單的坎肩,兔皮更不用說,兩張加起來,也就能做個手抄或者暖耳。

吃罷早飯,秦佚將長弓挎上後背,提刀便要出門。

羅瑛將皮毛仔細收入箱中,不放心地交代道:“傷口雖然結疤,還遠不到愈合的份兒上,我答應你去放風,可千萬注意點分寸。”

秦佚無奈地點頭,手指弓箭,做個安心的手勢。

囉嗦一晚上,羅瑛也覺出自己有點保護過度,隻得擺手道:“算了你去吧,看著天色早些回來。”

秦佚此行隻在腰間纏了幾匝結實的麻繩,打算捉一些膘肥毛厚的小獸,目的無他,還是想給羅瑛湊夠一身過冬的衣物。李家村種棉花的不多,要買棉衣還要逢集或是跑到縣裏,花錢又不方便,還是自己親手做的好。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聘禮,隻能在冬季來臨之際,以這種方式表表心意。

畢竟,成親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啊……

秦佚胸中一片溫暖,微紅著臉將愛人抱在懷裏蹭蹭,轉身出了院門。

“這家夥……”羅瑛心口又打鼓似地狂跳了一通,揉揉發燙的臉頰,到藥房中去處理幾日前采摘回來的當歸。

秋季的當歸處於藥性最旺的時候,取其身切薄片,風幹入藥,可有效地補充氣血。浸潤黃酒,以文火炒製後,又可活血通經,祛瘀止痛。

羅瑛宰了一隻肥碩的母雞,洗淨後塞進砂鍋,加入當歸片,黨參,黃芪和生薑四樣補中益氣的藥材與之共燉。霜降之前,她要用這些近在手邊的材料,做一套營養全麵的滋補食療,為兩人的第一個冬天打下健康基礎。

晌午時分,砂鍋飄出濃鬱的香味,羅瑛揭開鍋蓋,仔細調了文火,讓藥性充分地滲入鮮美的雞湯中。

米飯還未蒸好,院門就發出吱呀一聲響。

羅瑛彎腰添上一根粗柴,頭也不抬地笑道:“回來的挺早,逮到什麼好東西了?”

院中人腳步微頓,怯聲喊道:“羅姑娘?”

羅瑛一瞬間沉下臉色。

劉雪蘭換了身鵝黃的對襟裙子,頭發依舊梳得一絲不苟,瑟縮地接過羅瑛遞來的熱茶。兩人在院內的四方桌前對坐。

“夫人此來所為何事?”都被人尋到家門口,羅瑛索性直截了當地把話說開:“若與李家有關,恕羅瑛概不奉陪。我已與之撇清幹係。”

劉雪蘭沒想到她連表麵的客氣都不給,愣了片刻才訕訕一笑,訥訥道:“我知道,羅姑娘在李家受了許多委屈。離府那日,未曾出麵與姑娘道別,是我的過錯。”

“莫再提那些舊事。”羅瑛放下杯子,漠然地看著她:“夫人有話不妨直說。”

“……”劉雪蘭垂下頭,毫無預兆地通紅了眼圈,泫然欲泣道:“……兩年前,未聽姑娘之言,不想如今落得這麼個病體纏身的下場。昨夜相遇,本想與姑娘敘說舊話,彌補心中歉疚,誰知人海茫茫,終是錯失了良機。山神在上,定是怪我誠心不夠,才要降下這些責難,故今日特地登門向姑娘致歉,求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諒我當年的有眼無珠!”

她哭哭啼啼地說完,起身便要下拜,這可把羅瑛嚇了一跳,忙疾步上前將人扶了起來。

“夫人莫要如此,我從未將兩年前的事放在心上。”羅瑛滿頭冷汗,軟下口氣,好歹把人勸住。

老天,她是對那時候的事有一點意見,但也遠不到需要對方下跪道歉的地步!畢竟她隻是個大夫,受病痛折磨的還是劉雪蘭自己,犯得著有這麼大心理負擔麼?

劉雪蘭仿佛刹那間撥散了心底的愁雲,感激地抽噎道:“謝姑娘心胸寬廣。”

羅瑛見她如此,也不得不放下心裏僅有的那點芥蒂,過意不去道:“你、你的病,有大夫診治過麼?要不,我給你把把脈?”

“前些日子,奉德堂的孫老大夫給看過一次,說我心氣鬱結,故病狀久拖不愈,勸我多出來散散心。”劉雪蘭抹著眼淚道:“恰逢過節,便回來看看雙親。”

羅瑛點頭:“早先便聽聞夫人的娘家在小安莊,與李家老遠僅一河之隔。”

劉雪蘭紅著眼圈,懷念地望向院中的一磚一瓦:“姑娘將這裏打理得真好,我年少過來玩耍時,遠沒有這般爽亮幹淨。”

“家就要有個家的樣子麼。”

羅瑛淡淡一笑,眼底溢出由衷的安心與幸福,看得劉雪蘭微微一怔。

“家麼……”她喃喃地低下頭,看著映在杯中水麵上,那張憔悴瘦削,平淡無奇的臉,嘴角扯出一抹悲哀又諷刺的笑容:“是啊,這裏才算是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