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礱懂嗎?他懂,隻可惜這已經無所謂了,他快死了。
蠱蟲已經爬進了他的心脈,心髒很快傳來劇烈的疼痛,那是蠱蟲在啃咬他的心髒。
他防了擾亂軍心的王塄,防了朝廷探子吳聰,卻在一個小到他完全忽略了的人身上栽了最大的跟頭。
眼神逐漸渙散,胡礱因疼痛而蜷縮著抽搐的四肢隨著他呼吸的消失而漸漸平攤開,最後徹底沒了動靜。
那人站起身,踢了踢沒了生氣的胡礱,抹抹臉換了個驚恐至極的表情,陡然一聲大喊:“快來人!!老大出事了!!”
眾人聞言陸陸續續向屋子裏跑來,小劉一進來就看見胡礱躺倒在地上,一雙眼睛死不瞑目地大睜著,血絲盡顯,眼角還因為開裂而滲出鮮紅。
“老大!!”小劉撲上去,想喚醒胡礱已是不可能,而眾人或驚愕或遲疑時,一個人影悄然消失在人群中。
胡礱的死是壓倒南林子的一塊巨石,他在這個隊伍才在,他不在了,就如同陸玉均說的,樹倒猢猻散。
小劉沒有胡礱的果斷和威信,再怎麼留也隻有半數人因為胡礱而留下。
剩下的半數人有的偷拿了村子裏的糧食物品逃走,有的什麼都沒拿,隻身離開。
總而言之,這裏散了。
剩下這些人心再牢固,一半的人能擋住朝廷的絞殺嗎?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更別提小劉手足無措之下,用了胡礱曾經定下的計策對敵,更是被朝廷懟了個正著。
淒淒慘慘戚戚,形容的就是剩下的這一半人。宗鐸和陸玉均勒馬站在陣前,看著對麵烏合之眾的一群人,爭鬥之心都興不起來。
陸玉均長出口氣,“不能勸降?”
毋須宗鐸回答,落後他們二人半個馬身的龐將軍甕聲甕氣地道:“給他們說過了,全是冥頑不靈的。”
陸玉均與宗鐸對視一眼,心下了然。即便胡礱已死,即便陷入死局,世上總有些人,會以一死來報償某些情誼。
或友情,或賞識之情。
陸玉均再看眼那被稱作小劉之人,幾日前還滿是少年氣的麵目,竟是一夜長大,看著已然是個男人樣了。
事已至此,話不投機半句多,兩方再浪費口水沒有意義,最好的選擇就是令旗揮下。
如洪水般的士卒嘶吼著衝殺時的雄渾壯闊,刀兵刺入血肉,飛濺出來的血液模糊了每一個士兵的眼和心。
一個士兵一刀劈斷對麵一個敵人的手臂,回身就被伺機而動的黃雀給劈開了脖頸。
噴出的鮮血灑在半空,晶瑩地還看得見血色背後的陽光。
戰爭永遠有鮮血,無論是誰與誰的戰爭。
不多時,小劉身上已掛了十餘處刀傷。失血過多使他眼前陣陣發黑,憑著直覺才一次次躲過對麵揮來的刀並予以還擊。
“撲通……”小劉終於撐不住,刀插在地上,握刀的手都滿是鮮血,看不出是他的還是別人的,單膝跪在地上,想要站起卻沒了力氣。
小劉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前還是大片黑斑恍恍惚惚地浮著,讓他看不清前方,看不清周圍,看不清身處何處。
不止看不清,他也聽不清。
他聽見別人在吼叫,而吼叫的內容是什麼……?
好像有他的名字?
小劉茫茫然抬頭去看,在那個方向上,透過黑斑的間隙,看到了昔日好友焦急地臉。
對方在大吼什麼,他還是聽不見。耳朵嗡鳴些沒有調子的聲響,刺耳到他不知道如何回應對麵兄弟手舞足蹈的示意。
又或許他不知道對方究竟在示意什麼。
麵前突然被一個黑影遮住,小劉想抬起頭看看是誰,脖子卻好似有千鈞重,抬得緩慢無比。
當終於將那人的麵目收入眼底,小劉突覺脖頸一涼,整個視線陡然翻轉。
旋轉著的世界裏,兄弟們悲傷的表情是他最後的意識,眼前徹底黑下去之際,小劉想到胡礱。
胡老大死的時候,是不是也有想過他們?
這場戰爭至始至終不過以卵擊石,不出半天,一切都成了定局。陸玉均彈動下食指,僅僅細微到不可見的動作很快消下。
沒人發現陸玉均的動作,場中亦到了清理戰場的時候,稀稀拉拉的人站在成堆屍體中間,以一塊布罩住麵部來回穿梭。
陸玉均和宗鐸在廝殺結束時就離開了,兩人方走到半路,飛鴿又來,送了一個消息。
齊王逃跑。
“又逃跑了??”陸玉均說話間很是無語,又覺得這齊王真是兔子轉世,這麼能跑。
宗鐸攥著字條,紙張在他掌心化成飛灰,“不止,血莽幫被滅了。”
陸玉均啞然半晌,才道:“齊王幹的?”
沒有疑問語氣的問句,本也沒有可疑問的,宗鐸點頭道:“是,齊王借著手底下的人和曾經在柯欽飛那裏拿到的毒血洗了血莽幫。”
“為何?”陸玉均不大明白,血莽幫明明幫了他,雖說因侯訊被引走致使又成了甕中之鱉,何至於就此血洗血莽幫?
宗鐸眼神淡淡,突然提及他們尚在撫遠時的對話,“樓玨曾在血莽幫插了一手。”
陸玉均眨眨眼,神色驀地就明白了什麼,“你說是有血莽幫的人當了內奸??”
其實不算是內奸,宗鐸唇角的弧度變了兩變,這才講起樓玨做過的好事來。
齊王在血莽幫內,直到有朝廷兵馬來犯,一點消息都沒聽到過。若非齊王還有自己的勢力和軍隊——雖說是殘兵敗將,總比沒有強——齊王已然被抓住了。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齊王麵對著整個血莽幫內看著毫無動靜的眾人,直覺他們每一個人心裏都在嘲笑他。
嘲笑他不自量力,嘲笑他已經功敗垂成,嘲笑他什麼都不知道就被他們給賣了。
齊王眼前都是紅色的,若胡礱在的話就能發現,那齊王的樣子,和看到他肩上的白色蟲子時一模一樣。
然而齊王獨自呆在房裏,沒人看得見。
陰沉著臉抽出他藏起來的一個盒子,齊王挑揀出裏麵起效最快的那一種,借著給他們賞賜的名頭,全部下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