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他竟然是個妖精, 我竟然跟個妖精做了幾年的夫妻……”我哭的肝腸寸斷,想起他也後怕的心驚肉跳,我戰戰兢兢的想:幸虧我沒懷上他的種,萬一懷上了我豈不是要生一個小妖精了,我嚇死了,也恨死了他……
嬌嬌吃驚的看著一串串清淩淩的眼淚由一張幹枯的臉上滑下來,她以自己熱戀中的切身感覺能體會出老太太想起當年情人的心痛,她輕輕的幫老太太擦擦眼淚輕輕的說:“大娘,是不是你傷了他的心?”
老太太蒼老的聲音忽然如少女般囈語的“嗯——”了一聲,那幽怨戚楚的神情也仿佛豔如少女,嬌嬌不由感歎:愛情真的在她的身上不老啊!
她接著又講了她由於軟弱對樹生的殘忍。
我就跟老支書和小二一夥來驅逐他了,我不但跟小二在我的屋門口灑上狗血,還在院門口和四周都灑上了狗血。其實狗血不但能驅妖降魔,它還能令它們受傷,我的樹生那晚也受傷了,我不但不去掛念他的傷,卻隻顧著“收拾”他,想起來我的心葉子就抖啊,我恨不得把我那顆黑心揪出來在腳下踩。
他被狗血潑了受了傷,在他的家裏養了好些天傷才能走路了,他能走路了頭一件事就是來看我,幾天不見我他擔心我的日子是咋過來的。他來的那一晚上還又給我們帶了新的野物和山果子,可是他還沒進門我就又聽到被狗血傷了的慘叫,他不知道是我故意害他,他忍著疼在外麵叫我的名字,我聽到他叫狠著心不理他,還叫小二提著狗血出去攆他走。
他知道了我的狠心背叛後,果然再也不來了,我也慶幸我終於擺脫了妖精的糾纏,可是,很快我就覺著日子艱難了,不但吃不上他送來的野物野果了,地裏的重活也沒人幫著做了(地裏農活忙的時候都是他夜裏幫著我做),家裏是使用家什壞了也沒人拾掇了,而且,我,我每天夜裏也沒人跟我說個熱和話了。我開始想他的好處了,他雖說是妖精,可是一點壞也沒對我使啊;他雖是個妖精,但他比人還有情有義啊……我開始想他,開始恨自己,可是他再也不會來了,我隻能自己恨自己了。這是我的報應,後來我跟自己說。
轉眼,小二娶了媳婦另過了,我也經人介紹招了鄰村一個死了老婆的男人來當上門女婿。我以為我的日子以後也就這樣安安穩穩的過了,跟他也就從此斷了根兒了。誰知道我招那個女婿他不是個好東西,剛開始還好,老老實實的過日子,可是老二老三都陸續娶上媳婦自己過日子後,他開始露出他的醜性了,他剛開始跟村裏的一位黑臉浪娘們找茬說話,我沒理睬他,以為男人嘴愛說個葷笑話,也不算啥毛病,可是漸漸的他就大膽起來,不光有事沒事在地裏找她拉呱,到了家還借故去她家玩兒,終於有一天夜裏我睡醒了看見他不再床上,我正琢磨他去哪了的時候,聽到外麵有人和狗的哄叫聲,我慌忙叫小三兒和小五起來看看門外是誰鬧。小五和小三兒一出門就和外麵打起來了。
原來這個不要臉的打聽好那個黑娘們的男人去地裏看瓜了,就在夜裏偷跑到她家找她鬼混去了,她的兩個兒見了就偷著去地裏叫來了他爹,他爹來了就拿起一塊磚頭砸他,他躲得快沒砸著,就和她男人打了起來,他當然不敢跟人家廝打,就邊打邊跑,以為跑到家死不承認他就沒證據了,誰知道這家男人死追到了門口,這小四兒和小五不知道人家為啥打他,當然都跟著他打人家了,幾個男人打起架來那是嚇死人呢,又是刀又是棍的。他一見有他倆幫著了,也硬了起來,彎腰拾個磚頭砸到了人家頭上……
人家被砸死了,他被抓走槍斃了,小四兒也在跟人家打的時候被人家砍了膝蓋,以後就瘸了。哎呀,我當時那個日子啊,過的可是真難呐,男人死了,小叔子瘸了,我死的心都有了。可是有一天夜裏,我又坐在床上哭,忽然聞到院子裏一股熟悉的味兒,那股味兒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時樹生身上的味兒。我身上的肉一乍,不相信的跑到了外麵慌慌張張的去看,天吔,真的是他,他聽說了我遭的罪又來看我了,他還是一身白衣,還是那麼好看,那麼年輕,可是我已經三十歲了,成了老女人了……我不敢看他,也沒臉看他,抖抖索索的低著頭羞愧的哭。他說話了,聲音裏還是沒一絲責怪:“妞兒,我都知道了,我來看看你,你別想不開……”
你說,我還能再放他走嗎,我死命的抱住他再也不撒手了,我跟他說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他留在家裏,就算他是妖精就算世上的人都反對我也要跟他一塊在這個家過日子。他卻搖頭笑笑,然後輕輕的問我:“你知道我是啥妖精嗎?”
我茫然的搖搖頭,但是我跟他說他是啥妖精我都不在乎,人還不如妖呐。他笑笑說:“我知道,你這回是不會再拿狗血攆我走了,可是我也不會留在這個家裏了,這裏畢竟不是我呆的地方,我那時候也太天真了,我怎麼能跟人類住在一起呢,就算我這個山貓經過了千年的苦修修成了人形,但我終歸還是個獸類,人們隨時可以用法子降服我殘害我,我是不能留在這裏的。”
我剛剛升到半空中的喜氣又忽地墜入到了腳底板,我拽緊他的袖子說:“啊,你難道不要我了,你又要走了,你真不管我了,樹生,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當初豬油蒙了心,鴿子屎蓋了眼才對你做出那不該做的事兒,可是你看我遭到報應了,我現在過得日子生不如死,你該解氣了,你也該消氣了——”
他止住了我,痛心的搖搖頭說:“妞兒,你說哪去了,我的心有那麼狠嗎,我難道是為了來看你遭罪來的嗎?”
我看著他那誠懇又溫和的眼睛心裏暖極了,我把身子貼緊他說:“反正我再也不跟你分開了,哪怕你還像以前一樣晚上來白天走,我保證保守這個秘密,誰也不會知道你又來了。”
他還是笑著搖搖頭說:“這麼些年不見了,你還是一點沒變,還是那麼單純,像個小女孩兒,你想想,沒有不通風的牆,紙包不住火,何況家裏還有他弟兄倆,要是他們知道我這個妖精又來了,他們不鬧開才怪哩,我是無論如何不能再在這個家裏出現了。”他看看馬上淚如泉湧的我說:“我是這樣想的,如今你也把他弟兄四個操持大了,雖然小四兒和小五還沒娶媳婦,但是他們都長大了,能自己管自己了,再說那倆哥哥也不會不管這倆弟弟,我想帶你走,咱去我們自己的家裏過日子。”
我聽了幸福的腦子都暈了,這些年我可是一回回做夢都想著能和他一起過日啊,但是也是一回回的跟自己說不可能了,這輩子不可能了,可是這一天真的來了,我能不樂死嗎,盡管我對這個家難以割舍,對我一手帶大的四個小子難以割舍,但是他說的對,我為這個家受的苦夠多了,也把四個小子養大了,雖然倆小的還沒娶媳婦,但是他們都是大小夥子了,也該自己操持自己的事兒了,不能再老指望著我了。於是我哭著笑著說:“嗯嗯,我聽你的,我跟你走,我再不跟你走我就成老婆子了,想跟你也不要我了……不過,我得把家裏的事兒安排安排,不能說走就走。”
他體貼的說:“那是,你得啥都交代好了再走,畢竟咱這一走就再也不回來了,俺要全家遷徙了。”
我聽了心裏一揪,我還以為我就跟他去我們村不遠的這座山裏跟他過日呢,聽了要永遠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幾個我拉拔大的小子,我可不舍得啊,但是他沒看見我的心,他還欣喜的說:“到了那咱的家會更敞亮,咱的日子也會過得更富足,放心,到了哪我都會好好的保護你,不會讓你這個人跟錯我這隻山貓的。”
我聽了一狠心說:“嗯,你放心吧,來後你走到哪我跟到哪,死我都不再離開你了。”
俺們這樣說好了後他說怕小四兒和小五看見他就趕緊走了,說過兩天他再來,他是體貼我,好叫我跟這個家裏有個道別的過程,但是……
“到底咋了老大娘,你們又沒走到一塊兒?你又背叛了他?”嬌嬌急的跺著腳嚷。
老太太說到這裏好像把眼淚流幹了,她用枯燥的像榆樹皮的手指頭摩挲一下幹幹的眼睛說:“你說的對,我又一回傷了他的心,我又沒能跟他走,他那天獨自走的時候一句埋怨我的話也沒有說,隻是淒苦的跟我說了一句話‘以後自己多疼著自己,我是再也不會來人間了’說吧長歎了一口氣一閃就沒了,從此我隻記得眼前一道白影,他的樣子我再也想不起來了。”
嬌嬌心裏真恨這位老太太,她氣呼呼的問:“大娘,那你到底是為啥沒給他走啊,你是鬼迷了心竅了還是,還是又有人給你說男人了?”
老太太聽著嬌嬌刺耳的話毫無感覺,還是空茫的仰著臉低低的說了聲:“都不是,是小四兒拖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