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我下定了決心要走,可是看看還躺在床上養腿傷的小四兒我心疼的像刀割,但是我是鐵了心要去尋找我自己的幸福了,我一遍遍的跟自己說我對得起這個家了,我對得起他們弟兄四個了,就是公婆在地下也說不著我啥。雖是這樣鼓勵著自己,但是看著從小長的的家,洗涮著自己洗涮了了無數遍的鍋灶,摸著自己摸了無數遍的座椅床蹬,我像丟了魂似的,更難受的是,我不知道該咋跟他們四個說,可是我又不能不辭而別,我不能叫他們不明不白的失去我,尤其還跟我一床睡的小五,他可是還跟吃奶的孩子粘著娘一樣的粘著我呀,我要是忽然不見了,他還不瘋了的找我啊。我說不出口,隻有默默的收拾家裏的活計,我把被子都拆洗了一遍,把棉衣都做好了擱起來,又把屋頂,犄角旮旯都打掃了一遍,最後又蒸了三大鍋饃饃,還不時的悄悄的囑咐小四和小五一句家事,這樣東西在這那樣東西在那……才兩天,我就覺得像半輩子難熬,我覺得我無論如何開不了口。最後一個晚上我正坐在床頭垂淚的時候,小四在他的床上輕輕的叫:“嫂子,嫂子。”
我聽了心一抖,就抹抹眼淚坐到了他床前,他竟然說:“嫂子,沒事,你放心走吧,我會照顧自己的,小五也大了,也該離開你了,不然啥時候能長大。”
我的全身都麻了,我吃驚的看著小四受傷後消瘦的臉說不出一句話了,小四渾身發抖但還強作鎮靜的淡淡說:“嫂子,我弟兄四個都長大了,都懂事了,知道你這些年有多苦,嫂子,啥也不說了,我給你磕個頭。”
他說著就滾下床來趴在地上“咚咚咚”的給我磕起了頭,這時小五也過來了,愣愣的看著他哥哥忽然明白了,一從後麵一把抱住了我哭著說:“嫂子你不能走——你不能走——我也給你磕頭我也給你磕頭——”我看著一起趴在地上磕頭的弟兄倆,我知道我又一次傷害了樹生……
“你就這樣沒走,也就這樣再也沒見過他?”嬌嬌急的流淚了。
“嗯,從那以後我就一門心思操持他弟兄兩個了,直到他們都娶了媳婦都過上了自己的小日子我才鬆了口氣,他們也都很孝順,都要求我去跟他們住,而且他們也都想叫我好好過下半輩子,就操心給我找老伴,他們說要補償我,可是我笑著搖搖頭,跟他們說:‘你們都長大了,離了我都行了,我也該走了,我要去找我的男人了。’就這樣我一座山一座山的走,因為他隻能住在山裏,隻要我一直找下去,終有一天我會找到他。幾十年裏我走了大大小小的幾十座山,這幾年實在走不動了,我就在這裏住下了,住下等著吧,他不會叫我白等的。我在山上也能養活我自己,這大山裏的寶貝多著哩,草藥,野參,野雞野鴨蛋,我拿到山下就能換回米麵油鹽醬醋,但是我每下一回山就到山下的各個村子走一走問一問,看看有沒有我的樹生的消息。也看看誰家更困難,我就把我換來的米麵給誰家,他不是心好愛行好嗎,我也學他的樣子,說不定在哪一家最困難的家裏就碰到他了。
哎呀,這些年雖然沒碰到他一回,但是過一陣子就我覺出來了,他可一直跟著我呀,他就在我身邊不遠處保護著我,不然我一個人爬了這麼多山,走了這麼多路,咋一回也沒出過事兒呢,而且,我這些年走到那座山上都隨便歇宿,我就沒被毒蛇咬過也沒得過病,你說不是他暗中保護我是啥……”
嬌嬌恍然大悟的看著她,心裏對她的怨恨無影無蹤了——這才是一個真正的情深意重的女人。但她聽了她的話心裏還是笑她癡,就看著她問:“那既然這樣,他為啥不跟你見麵呢,還叫你這麼千辛萬苦的找他幹嘛呢?”
她的臉又變得淒楚凝重了,她輕輕歎息一聲說:“他自有他的道理,也許是我傷透了他的心,他不想再見我了,但是又可憐我疼我,就暗中看護我。”她眼睛像小姑娘一樣泛著豔豔的光。
嬌嬌雖然被他們愛情所震撼了,但看著眼前這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想起她常年孤身一人在這荒無人煙的山頂守著一座茅屋心裏直替她寒心,就微微歎息了一聲小心的說:“大娘,恁這麼著在這等他不是守株待兔嗎,他也許早就——再說恁這麼大年紀了,一個人在這裏住著可是——我勸恁還是回家跟著那幾個小叔子享清福去吧,年輕時候的好事壞事都當成回憶慢慢品味吧,恁說呢?”
老太太嘿嘿一笑,起身拿抹布來擦碗,邊悠悠的唱著說:“等吧——他不會叫我白等的,我臨死他會來見我一麵的——為了那最後一麵,我值了——”
“好了,給我老婆子說說你倆有啥打算,是他跟你在人間到處玩耍一陣子呢,還是你跟他回他的家過神仙日子呢,哈哈哈。”
嬌嬌聽了臉白白的垂下了頭,黯然神傷的說:“不,我得回家去,我有家有男人。”
老太太扭臉看看她,又把眼常明亮的一點也不像老人的一雙目光久久的盯在她臉上,然後笑笑問:“你這些天想你的男人嗎?”
嬌嬌搖了搖頭,老太太冷笑一聲說:“那你還回去幹啥?”
嬌嬌爭辯著說:“我是她媳婦,我得跟他好好過日子,我們還要蓋大瓦房過好日子呐。”
老太太一仰臉“哈哈哈”大笑起來,笑的嬌嬌臉發燙,渾身出汗。“好好好,年輕人自己的命運還是要自己把握,這樣才不會後悔,隻是我老婆子以過來人的體會提醒你,你就算回去可能再也過不下去你那柴米油鹽的日子了,因為我看出來了,你的心已經被眼前這個英俊的小夥子,不,老鷹精給掏空了。”
“可是,可是我不回去見他一麵沒法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他是個老實人,對我很好,我就這麼不見了,不知道他這些天是咋過的……”嬌嬌囁嚅著。
老太太不笑了,她親切的看看她說:“閨女,你跟我當年是一個樣兒啊,都是被家的責任給拴著心,以至錯過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是啥呢,就是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幸福來自哪兒呢,來自一個愛你和你愛的男人,這樣的愛一輩子隻能有一回,這個男人一輩子隻有一個,你想想吧閨女,我覺得你該聽我的話,不然你可後悔。”
嬌嬌哭了起來,“大娘,謝謝你的忠告,不過還是別難為她了,她想回家我就送她回去,我這一輩子能愛她這幾天已經足夠了。”黃大鷹站在門口說。
老太太用她慈愛的欣賞眼光看看這鮮亮的一對說:“多好的一對兒啊,我真不舍得你倆離開呀。”
嬌嬌卻忽然板起臉說:“我有男人,我該跟他在一起。”然後就倒在草褥子上睡了。
老太太搖頭歎息了一聲說:“可憐的閨女啊!”
夜裏,老太太的呼嚕聲攪得她睡不著,翻來覆去直把身子折騰的遍體燥熱,其實是她心裏的情欲和糾結令自己熱情似火而難以入睡,她悄悄朝牆角的黃大鷹瞅了瞅,月光下黃大鷹睜著雪亮的眼睛,但他沒有朝她看,他看著外麵,好像在與外麵的月光對視。他呼的起身朝他的撲了過去,滾在他懷裏說:“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
老鷹精抱著她說:“那就不回去。”
“不,不能,如果我爹來了咋辦,是我爹把我許配給他的,我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走了,我如果還要做人,我就不能背棄我爹,咱倆的事就這麼過去吧,我會記得你,這輩子我還能遇到你,能跟你這麼幸福的相守幾天,我已經滿足了,你也甘心吧,別在去我家看我了,也千萬別找我,這樣會令我過不好日子的。”
他點點頭,淒楚的說:“你的話我都聽,你就是馬上叫我去死我也毫不猶豫——”
她捂住了他的嘴,淚眼蒙蒙的說:“別說這個,別說這個,你是修煉了千年的老鷹,我是個隻能匆匆幾十年的凡人,不值得為了我放棄你千年苦修的正果,我對你來說隻是滄海一粟沙中一粒,你很快就會忘了我,我卻一直念著你到我死,如果到我死那還記得我的話,那你就在我死的那一刻在我的窗外叫一聲我的名字吧。”
他的淚滴在了她的臉上,他們的淚水融合在一起。
他用寬大的翅膀托著他飛往柳樹村方向的時候,她緊緊的趴在他的背上流淚。她再次趴在他的背上在風中飛翔的時候她不在怕了,她幸福的摟緊他,迷醉的看著白雲在她的頭發上飄過,她還突發奇想的伸手去抓雲彩,幻想看能不能真像《聊齋》裏說的能把雲扯下來做棉衣。當然雲沒有像棉花一樣被她扯下一大把來,而是下麵他溫柔的聲音響起:“坐好,別摔著了,把臉埋在我脖頸下,別讓風吹著了。”
她又是一陣心痛,老獾可從來沒有這麼體貼的囑咐過她呀。她順從的把頭靠在他的脖頸裏摩挲著。她又看到大地上的一切都在下麵飛快的倒退,一切都顯得那麼渺小和不值一提,經過城裏的那些她曾經仰望和向往的高樓大廈此刻也在她的下麵顯得低矮和小如蟻群。而且跟身邊飄過的潔白雲朵和頭頂上的巍巍漂浮的湛藍天幕比起來下麵是一片灰亂,肮髒。她有些茫然自己幹嘛還要回去,幹嘛要離開深愛自己和自己深愛的千年精靈而去那個擁擁擠擠繁繁瑣瑣的人間呢?我會在那裏繼續我日複一日的砍柳條,種莊稼,我會很快老醜,又會很快老死掉,我為啥還要飛去過這樣的日子呢?我幹嘛不跟隨我的情郎而去呢?
“停,停吧大鷹。”她忽然厲聲叫。
飛翔著的黃大鷹身子一抖,激動的扭過頭看著她,她臉紅眼亮,看上去是要做一個大的決定,他期待的等待的著:“我不回那個家了,我從此沒家了,我要跟著你浪跡天涯。”
他就在半空把身子翻轉過來用雙翅抱住了她,他們在空中緊緊擁抱。突然,他身子猛地一沉,瞬即朝地下衝去,嬌嬌感覺眼前一黑,耳邊的風嗖嗖的呼嘯而過,她感覺他們要粉飾碎骨的墜落在地上了,她本能的尖聲慘叫一聲,就抱緊了他。可是,她又感覺他的身子又忽而一轉,他又抱著她扶搖直上了,然後又反複翻來幾個滾,她這才知道他是騙她耍著玩了,就又哭又笑的捶起他的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