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咱畫畫昨晚又做夢了,還哭出了聲音。”曇花在早飯桌上邊笑邊跟張峰說。
張峰聽了從碗裏抬起了頭看著畫畫問:“真的,我咋沒聽見呢?”
畫畫不語,曇花把嘴裏的飯咽下去說:“哼,你能聽見?你睡覺跟個老母豬一樣死,能聽見樓上的動靜啊。是我上去使勁叫才把她叫醒了。對了畫畫,你昨個睡覺咋把門上上了,以前可從來沒上過啊?”
畫畫正不知怎麼回答,這時筆筆含著飯嗚嚕:“哼哼哼,爸爸不是個老母豬,是老公豬。”說完自己笑得把嘴裏的飯都噴出來了。
一家人都笑了,畫畫笑著繼續吃飯,她不準備搭話。
“當然跟你沒法比了,你那是醫生的聽覺。”張峰奉承媳婦開脫自己。
“不對,我那是母親的聽覺,隻有當媽媽的才能那麼敏銳的聽到孩子一點一滴的動靜。”曇花驕傲的晃著頭說。
“天,她也用了一點一滴。”畫畫在心裏一驚。
“嗯,對了畫畫,跟媽說說昨晚做啥噩夢了,都哭出聲兒來了?”
張峰此時也關切的盯著女兒的臉等著她回答。
畫畫眼一眯笑笑說:“沒事,就是夢見跟同學吵架了,吵著吵著就急哭了。”
張峰笑笑打趣她:“嗬,是誰在平日裏吵架吵不過俺妮跑到夢裏吵去了?”
一家人又都笑起來。
吃過了飯,張峰要去縣裏的摩托樓去,正好從馬頭鄉裏搭車,就開車把姐弟倆帶去學校。她坐在爸爸的副駕駛座上偷偷的看爸爸有些恍惚,她突然鼓起勇氣問:“爸,我是不是跟我媽長得一模一樣啊?”
張峰不知道她說的哪個媽,就隨口說:“你弟弟長得跟你一模一樣,你看弟弟像誰吧。”
畫畫加重口氣說:“我是說我親媽,白飄雪。”
爸爸的臉抽搐了一下,他沉默了一刻低低的喝問:“咋想起問這個。”就不在言語了,畫畫坐在後麵也感覺到了他的嚴肅,她不敢再開口了。
車裏沉默極了,爸爸的樣子雖然沒有改變,但畫畫感到很害怕,爸爸的臉不動聲色,但裏麵透出一股冷氣,他的眼睛雖然很幹澀,但畫畫覺得裏麵有無盡的痛苦。
“媽——你可來了。”畫畫看到美麗的媽媽又穿著一件水紅色的拖到腳踝的長紗裙,把她白白的臉襯成了透明的,她美得像一塊玉,畫畫這樣形容她。
正好她伸手摸畫畫的時候,畫畫看見她纖細的左手腕上帶著一隻碧綠的玉鐲,她一下子大叫:“好美啊,媽,這個鐲子跟你真配啊,是爸爸給你買的嗎?”
她抬起了手腕癡癡的看著那個鐲子,輕輕的說:“是你爸爸買給我的,那個時候還沒結婚,這個鐲子是花了他攢了一年的工資買的。”
“啊,那很貴吧。”
“是很貴,那時候你爸還在鄉裏上班,他的工資在鄉裏還算是高的,他那一年為了給我買這個鐲子連雙襪子都沒有舍得買,他那兩雙替換著穿的襪子都爛了,他就偷著補了又補,他說誰也想不到他堂堂一個年輕鄉幹部會穿著補丁摞補丁的爛襪子。”
媽媽幸福的笑了。畫畫也笑了。
媽媽又從領子裏掏出一條墨綠色的玉墜說:“這條玉墜才真貴咧,是你爸爸下海做生意收田青掙得第一筆錢買的,他害怕你爺你奶奶生氣,我更怕他們生氣,一直不敢戴,直到他生意做的開始掙大錢了,我才敢戴了,其實我跟你爸都多心了,就是我戴上也沒有人知道它值多少錢。”
她低頭看著它,眼睛裏是柔情脈脈。
“後來有了你,你爸爸把對我的心都給了你了,他每次出門走的時候囑咐我要看好你,沒每次回來先找你,看不到你就先問你,我都嫉妒你個小人人了,你大姨還調笑說你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的愛全奪走了,嗬嗬嗬。”
畫畫沉浸在媽媽描繪的幸福圖畫裏,甜甜的笑了。
“有一回,我在他出去賣田青的時候帶著你回了你姥娘家,他夜裏回來了見不到咱娘倆就急了,好幾天都沒有睡過一回好覺了,半夜又去你姥娘家把咱接了回來,接你的路上,他不時的停下車親你個沒完,還跟我發狠說我要是在住娘家他就打斷我的腿,哈哈哈,我就笑著說我腿斷了不成瘸子了,你不嫌有個瘸子媳婦啊,他說隻要別再叫她回來見不著人天天在家守著瘸子他也願意要,當時我都感動的哭了,你爸爸多愛咱倆啊……”
以後每天晚上她都來到畫畫的夢裏,娘跟畫畫講她們小時候一家三口的幸福日子,回憶她活著的那些美好的時光,畫畫越聽越向往,對夢裏的媽媽也越來越迷戀,總是一到晚上就開始魂不守舍,一吃過飯就急急的奔上樓,插好房門就上床睡覺來和媽媽約會,對媽媽描繪的兒時生活的沉溺和對媽媽的依戀令她開始用挑剔的目光看新媽媽。
她都能想象得到媽媽和爸爸當年是多麼恩愛,爸爸是多麼溫柔體貼,媽媽是多麼柔情似水,可是新媽媽和爸爸倆人一點也沒有那種感覺,爸爸有時候很粗魯,大聲的吵罵弟弟喝斥媽媽,媽媽也毫不示弱,跟爸爸吵起架來喊的能聽半道街,有一回倆人還動起了手,媽媽把她腕上的手表都摔了,爸爸幾天不回來,媽媽又哭著去找他賠禮道歉了,而且他倆人說話還愛帶髒字,媽媽跟爸爸一樣說那些粗魯的字眼,說完倆人還哈哈的笑。還有,畫畫覺得他不但沒有了夢裏媽媽說的當初對家無時無刻的依戀,對她和弟弟也沒媽媽描繪的對她那麼無微不至的疼愛了,他好像一心幹他的事業,家隻是他累了來休息一下,想了來看一下的屋子了。
“媽媽,你和爸爸打過架嗎?”這天晚上她拉著媽媽的手好奇的問。
媽媽用小手指一勾蓋住眼睛的一綹頭發笑笑說:“咋會問這個呢?”
“嗯,你跟我說說——”她膩著她。
媽媽一仰頭想了一會說:“我跟你爸爸還真打過一次架。”
“哦——”畫畫吸了一口冷氣。
“她沒有打我,他氣的用鏟子砍死了一隻雞,氣的你奶奶哭了一場,她心疼那隻雞。”她臉紅紅的笑著說。
“啊,為啥呀?”她急不可待的搖著媽媽快說。
“格格格——因為——格格格,因為一封信,媽媽以前的一個追求者又個媽媽來了一封信,他從部隊回來了,要經過我們鎮,要和我見上一麵,那時候還沒有電話,隻能寫信了,本來信是寄到你老娘家的,我看了沒忍心扔下,就偷著拿來壓倒床底下了,想好好看看信考慮一下是否在那天去鎮上車站跟他相會。可是沒想到信居然被你爸爸那天找存折給翻出來了,真事無巧不成書啊,這下可鬧大發了,你爸爸拿著那封信向我逼供,問他是誰,竟然還在結了婚生了孩子後仍和他聯係,他說他對我忠心耿耿,無一二心,我卻這麼對他……說著說著就哭了。嗬嗬,哭的真是肝腸寸斷哪。”
“我爸爸還會哭?”畫畫驚叫。
媽媽驕傲的眯著眼睛一笑說:“嗯,那次我也是頭一回見他哭,我還以為他是一塊石頭做的呢,格格格。”
“那後來呢,媽,快說。”
“後來嘛——當時我也生氣了,我覺得他私自看我的信太不尊重我了,就故意氣他說‘這是我的私事,我就不能有我的私人空間了,這你管不著’他聽了這句話氣的呀那張黑色的臉立馬變成青色的了,他一下子站起啦就朝我撲過來,我以為他要打我,我嚇得縮成了一團,但是他抓住我的頭發沒有把拳頭落下來,而是大吼一聲彎腰拾起了門口的一隻鏟子,一下子輪到了院子裏叫著的一隻雞身上了,那隻雞呢剛剛下了一個蛋,正仰著頭叫著邀功呢,沒想到當了媽媽的替死鬼了,唉,多好的一隻雞啊。”
她說著傷感起來,但絕對不是傷感那隻雞。
“媽,媽,那你快跟我說說你跟那個追你人的事吧……我跟你說媽,我班裏也有人追我了,我是我們班裏的班花哩……”
“嗬,哈哈哈。”
這天早上,曇花仔細的看看畫畫的臉問:“畫畫,我咋看你這陣子臉色不好啊,發黃發暗, 最近睡這麼早臉色咋還會這樣啊,是不是學校有啥事了啊?”
畫畫慌忙說:“沒事沒事啊,我向來臉色不白,發黃,像俺爸,嗬嗬。”
筆筆接口說:“不對,咱爸的臉是黑。”
擱以往她會欣賞的笑弟弟的話,但是今天她覺得他很多嘴,就瞪了他一眼說:“吃你的飯,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曇花覺得她的話很噱頭,就仰著頭張著大嘴“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來, 筆筆也跟著笑,小嘴裏噙著飯怕噴出來,就使勁的閉著,嘴角沾著一粒黃黃的米粒。她忽然火了,瞪著眼大叫一聲:“都笑啥,惡心——”然後拍桌起身。
雖然身後的母子一驚,但是曇花並沒有在意,而是吃驚過後又笑著吃起飯來。“沒心沒肺”畫畫在心裏說她。
她可不是沒心沒肺。她今早上送她到學校以後又去教師找她的班主任了,她問班主任最近她女兒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學校功課多啊?班主任一聽就嚴肅的跟她說:“張畫畫家長,我正想找你談談呢,張畫同學雖然學習一直很好,隻是最近在課堂上老走神,孩子都十二歲了,有心事了,再加上如今的孩子都早熟,班裏有很多早戀的,我懷疑她是否也早戀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這個老師不好問,隻好請你來跟孩子好好溝通一下了。”
曇花像被開水燙了一下尖叫了一聲,然後瞪著眼睛直直的看著老師,眼珠子轉轉想想她最近在家裏的表現,不光不好好吃飯,對她好像也沒那麼多知心話了。就吵吵嚷嚷的跟年輕的男老師說:“哎呀對對對,我咋沒想到這點呢,難道她真是早戀了,真是早戀了?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弄不好孩子就完了,這咋辦這咋辦。”說到這裏想起她是一個母親,這時候應該包庇孩子的,就不好意思的笑著說:“不可能吧,我的孩子很聽話的,她不會這麼不懂事的……”
老師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齒笑著打斷她說:“張畫家長,你也別這麼著急,不是最好,要真是早戀也沒那麼嚴重,小孩子一會兒一個心思,這很正常,你正確引導她令她走出來這個誤區就是了,沒那麼厲害。”
她聽了老師的話才覺察出自己的誇張,就不好意思的一笑說:“嘿嘿,我是太急了我是太急了。”
男老師又囑咐她:“你回去也注意你的引導方式,別南轅北轍事得其反了。”
她懂似的連連點頭。
到了家她心亂如麻,她活躍的想象力充沛的腦子裏是畫畫和一個小男孩在學校的一個僻靜角落裏唧唧我我的情形,而且越想越可怕,正好,村裏一個打針的婦女和另一個打針的婦女說附近村裏有一個十三歲的小閨女跟一個十四歲的小小子談戀愛竟然懷孕了……她於是馬上聽到了畫畫抽泣著跟她說“媽,我懷孕了”……
晚上畫畫丟下碗又要跑上樓去的時候,她一把拉住她說:“畫畫別走,媽有話跟你說。”
畫畫眼裏閃出一絲不耐煩說:“啥事啊,我要睡覺了。”
她做出嚴肅的莊重神奇說:“跟媽說,你是不是早戀了?”
畫畫聽了臉一下子紅了,氣呼呼的叫:“你聽誰說的?”
曇花覺得自己在辦一件重大的事,她的此刻的言語態度意義重大,就義正詞嚴的說:“老師說的,我今天早上去問你的班主任了,怪不得你這些天神情恍惚的,原來是早戀了。”
“你、你胡扯八道你無理取鬧……”聽到她竟然去找班主任說這些話,她氣的對她大吼,眼淚嘩嘩的流下來。
曇花一看怕了,但想想自己的責任,就不依不饒的指著她說:“畫畫,你別跟我撒潑,你要是不好好學習,小小年紀就胡作非為的,我可跟你爸說了,他知道了看不打死你——”
“好好好,你跟他說叫他打死我好了,打死我剩下你三口笑去吧。”她氣急敗壞的喊一句扭身往樓梯上跑去。
曇花像被兜頭澆下一桶冰水,把頭腦都給凍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