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薇心想,這個婚失的,還真是瀟灑,竟也跟著人來旅遊了。本也很該問問徐明茉,怎地突發奇想往自己這兒來了,但對著這位二姐姐也是素日不想合,兩人都覺著相看兩相厭,因此當下也不同她多話,連句主人家的客氣托詞都沒有,便讓婉柔領了人安頓下來。少不得囑咐一聲家裏,對上二小姐凡事都忍讓些,受了委屈回頭再來主院這兒理論,補貼些東西罷了。好在隻住三五天,忍忍也就過去了。
言下之意,倒有把徐明茉當洪水猛獸一般形容。眾人得了婉容吩咐,也隻小心翼翼伺候著,竟襯得徐明茉在縣府裏比正經主人還風光體麵些,後頭還因此生出一些事端來,此為後話。
隻說這日徐明薇心裏暗歎晦氣,千盼望萬盼望的,竟招來這樣一位冤家。想必她娘賀蘭氏還有些話要交代,一時等著看驗過車馬箱籠,眾人散去,果真見著素日在二門上得用的一個眼熟小廝迎上前來,打了恭敬的笑臉來說,“奶奶且慢些走,太太還有一封信讓小的親自帶到,奶奶若有什麼要回的,夜間慢慢寫了,明日啟程再交予小的帶往家裏去。太太還說,二少爺如今在家用功,旁心勿用,不然這回也是很該跟著一塊來的,叫您前往別記怪了他。”
徐明薇心中落下些,笑著問他道,“家中諸人可都好?”
那小廝油嘴道,“有各路菩薩照應著,家裏都好得很哩。便是老爺子,自打那回病好,就再無病症,精神頭比咱們這些年輕小夥兒還旺上幾分,奶奶隻管安心,諸事勿念。”
徐明薇聽他還似讀過幾年書的模樣,心裏也歡喜,賞了銀錢讓他自去仆役房裏歇著,到晚飯時候自己取用便是。
那小廝一時口裏稱謝著去了。徐明薇捏著信,不好當著人拆開,隻一路急急回了自己院子,才拿裁刀給割了開。老賴家的等人曉得這是徐家來的家信,比不得別的,俱都屏著呼吸不敢驚擾,隻見她眉頭一時緊一時鬆的,心裏也有些懸,竟不曉得是楞樣事端,惹得主母如此。
好半晌,徐明薇才歎了口,說道,“原當她是來做客的,三五日也就走了。卻不想二姐姐自己也不知,是被家裏人誆出了京城,隻為那寧伯府的霸道,一紙訴狀早了斷了家私,斥責二姐姐婦德有失,婦容不全,在京中已再無婚配的可能。四嬸嬸怕二姐姐知道底細,總在京中來往,免不了有走漏了消息的時候,到時候尋死覓活地反而不好,又要教人笑話。另一頭又曉得爺爺有意要將她驅到家廟裏吃齋念佛,好歹求了娘,娘抹不開這幾年的妯娌麵子,心裏到底也有幾分可憐二姐姐,這才合力慫恿了人出京,卻是遠遠地發落到我這兒來了。”
這下不止老賴家的,便是婉柔,穆氏等人都聽得麵上隻剩怔楞,不及言語。最後還是老賴家的冒出了一句,“難不成四太太家裏就沒人了麼?偏死絕了要往咱麼這兒送?”
徐明薇搖搖頭,說道,“涼氏也是大宗族,要不起這樣丟人的女兒罷了。唯今看來,也隻有咱們這兒,勉強算是她的容身之地,不教人相辱,相欺,相淩……”
徐明薇雖說對徐明茉沒什麼好感,好歹也是自小一起長大,又都是這樣命運的女子,半點不由人,難免生出一番兔死狐悲之意。說來也顯得有些聖母,但如今人都已經千裏迢迢地送了過來,再往回趕,也隻是逼著徐明茉往死路上又進一步罷了。
因此當下看完賀蘭氏言辭切切的一封家信,心裏也是有了主意,對著屋裏丫頭這樣說,也是好讓手下人曉得分寸,就當家裏養個閑人,看著往後再怎麼走。
婉柔為難道,“太太這樣心軟,雖說是功德一件,但也得體諒著些姑爺的意思,回頭都不知道同姑爺怎麼交代哩。”
徐明薇搖頭說道,“這個倒不用擔心,我爹已經另外寫了信給他,這會兒估計也看見了,若是不肯,再往外頭賃屋子罷。”
心底也留了意,往後在家若是不便,就把婉容的爹爹叫來,專門替徐明茉看屋子,另外再聘幾個快手的婆子和丫頭,到底是手上有錢的女人,再有著他們家的庇護,多少也不至於被人輕易欺負了去。越想越覺著這個主意好,隻等著晚上見了傅恒,再做商議。
不想傅恒晚間回來,直說了此事,隻讓徐明薇將徐明茉當貴客待了,讓她安心住下便是。人都這樣說了,徐明薇想想便也作罷,沒有再提再找屋子的事兒。
這樁了了,卻還有一樁。徐明薇想起後頭馬廄裏拴著的細犬,眼下是還小,頂多半歲罷,就已經生得這樣性子烈,怕將來再大了,養在家中傷了人,便同傅恒說道,“楊家兄弟送了細犬來也是好意,隻是下午到家就已經同兩隻貓兒打了一場,凶橫模樣連著家中小廝都不敢上前拉攏。這往後要是再大起來,更難管教,你看看是不是得另外尋個地方養去?”
傅恒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聞熟了味道,它是極認主子的,等清風山的事情了了,咱們帶著嬌嬌去山裏看這崽子攆兔子,也是極有意思的。”
徐明薇聽他這樣說,稍稍放了心,又說道,“我讓潘子先養在馬廄裏了,你若是得空,便去看看。”
傅恒點點頭。夫妻兩個一時去女兒屋裏看過孩子,又說說笑笑著回來,冷不丁在回廊上撞見徐明茉,那眼神陰陰沉沉的,落在人身上真是好一陣不舒服。
畢竟是妻姐,傅恒同她打過一聲招呼,回頭朝徐明薇笑道,“姐姐新來,你且陪著人說說話,我先回去了,還有些信沒寫哩。”
其實也沒甚信要寫,不過是避著男女大防,盡到禮數傅恒便自覺要退罷了。
徐明薇點點頭,見著他走遠了,心裏到底還記著賀蘭氏的囑咐,就當她失婚了心理變態,多少忍讓她一些,才打了些笑臉,朝徐明茉說道,“二姐姐怎麼還沒睡下?可是要在園子裏逛逛?”
徐明茉冷哼一聲,話裏帶刺道,“就巴掌點大的地方,又有甚好逛的?腳後跟轉個轉,便是到頭了。”
徐明薇忍她,淡笑道,“地方是小了的,總不比家裏。”
簡簡單單一句,卻又不知怎麼惹著徐明茉了,後者竟是臉色一陣青白,又哼了一聲摔手去了。
徐明薇楞了下才反應過來,她適才說總不比家裏,隻怕徐明茉又當自己是在譏諷她,並不是在京中徐家,又或者是寧伯府罷了。
這有心的人,聽著什麼都似心裏那個音,也真是應了那一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了。
徐明薇好笑地搖頭,其中恐怕也有幾分兩人鬥嘴鬥慣了留下的毛病,便是一句好話,徐明茉也聽不出話裏意思,隻當自己落井下石,慣會痛打落水狗罷了。
一時信步回了自己屋裏,忽地閃過個念頭來。若是按照徐明茉往日的脾氣,是斷不肯往她這兒來的,說什麼順路來做客玩玩,這古代深閨,既沒有親友相送,又沒有可靠的相投,就這麼兩架小車,兩個丫頭,四個小廝地跟著鏢隊來了……或許她自己心裏早猜到了些許由頭,也曉得根本是窮途末路無處可依,才肯應順了長輩意思,朝她這兒投靠過來。
徐明薇愣愣地盯著頭頂一輪明月,這世道艱難,卻也難怪她如此了。當下心裏漸漸也原恕了徐明茉幾分,想著若是可以,也好在平陸縣城裏替她著眼看看,不用門第高的,隻要個老實不肯納妾的,到時候徐明茉若是肯,再請了家中長輩來理事。
怕隻怕她眼界高,卻又看不上這樣的門第罷?徐明薇扔過這些,進到屋裏,傅恒正在淨房裏洗漱,聽見聲兒也招呼了一句。徐明薇回過他,又朝婉容問起碧桃來。
“就曉得奶奶還惦記著那周姨娘,碧桃剛剛已經來回過了,那周姨娘原還真是有些來頭,父親原本是糧道,因梅雨誤了船期,上下水汽浸著,好些糧船進了京,早黴綠了,因此被剝了官身,發落下來。家中從此沒了銀錢進項,到周姨娘這會兒也就教養不起,荒廢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她爹爹這會兒在大少爺門上做個食客,時常家裏送了東西來,一來二去的,便也叫大少爺給偶爾看中了,說著做了姨娘,竟將原來幾個好的都擠兌得不能活,大少爺也不管她,隻由著她去。”
婉容一字一句將碧桃帶回來的消息同徐明薇說了,隻聽得徐明薇咋舌,“大哥哥竟如此看中周姨娘?”
婉容撇撇嘴,說道,“這些還是她底下丫頭說的,真不真,也全部知道罷,或許不過是吹牛要臉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