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蘭娘子見了吃吃笑道,“姐兒這是想爹爹了哩,往常也不見她這樣同誰黏糊,教奴看了心裏都有些吃味哩。”
傅恒小心抱過女兒,軟乎乎香噴噴的一小團,抱在懷裏,簡直要把人心肝肺都給萌化了去。他側臉往嬌嬌臉上親了兩口,聲兒仍是那樣柔,低聲道,“嬌嬌,想不想爹爹?”
嬌嬌點點頭,小手巴著傅恒的臉,摸了摸他唇上和下巴上新出的胡渣子,隻咯咯笑著,並不說話。
傅恒笑著摸摸她的頭,又朝大蘭娘子笑道,“我抱她往她娘那兒去,嬌嬌今晚就住那頭了,你們也不必幹等著,早些睡了便是。”
主母屋裏又沒有小人兒過夜要用的,再說馨姐兒睡覺又有些認床……大蘭娘子抬頭看他一眼,卻不敢駁了他的話,心想若是主母院子裏安頓不下馨姐兒,頂多也是夜裏驚擾一回,少不得還要她們去接了人回來罷了。存了這樣心思,她便恭敬送了傅恒出去。
一會兒等小蘭娘子回來了,也囑咐她一聲,支著耳兒睜著眼兒,這一夜還得打了精神,防著主院裏忽然要人。想到這裏,大蘭娘子麵上也並無責色,唇角反而浮上一抹淡淡笑意,順手將軟枕墊了背後,又從藤筐裏摸了未做完的軟底小鞋子,一針一針慢慢繡了起來。
且說傅恒一路抱著女兒回了屋,徐明薇還沒睡,正對著燭火和婉柔核對賬目。一時聽見嬌嬌的笑聲,她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了,循聲回頭看來,隻見傅恒抱著女兒正站在燈下,一大一小,笑得眉眼俱柔,竟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你前頭事情了了?今兒怎地這般早?嬌嬌到這時候了怎還沒睡,小淘氣,再玩鬧夜裏可又要發大水了。”
見徐明薇一開口便是連篇的問句,傅恒笑著上前,任由她從自己懷裏接過了女兒,暖聲說道,“事情已經有了眉目,便在這幾天了,已經盡了人事,後頭隻聽天命罷了。這些日子可冷落了你們母女兩個,我知你心裏並不在意,但嬌嬌還小,再不趁著時候多抱抱,將我這爹爹都給忘了,可是悔之不已。”
“原本也就是想看她一眼,沒想到竟被吵醒了,我就索性抱了過來。晚上也讓嬌嬌在咱們屋裏睡,免得送來送去地反倒擾了她屋裏的。”
徐明薇回頭看婉柔一眼,後者知意,靜悄悄收了賬本退了出去。徐明薇連忙衝她喊了一聲,“先別急著走,同你婉容姐姐說一聲,去後頭廚房看看,叫熬著的魚湯可好了?”、
婉柔這才點頭去了。傅恒好奇問道,“前兒我和雲平吃的鴨肉水餃,你這兒沒送?”
徐明薇笑道,“鴨肉性平涼溫補,你們兩個天天熬著晚上看書,怕是升了肝火,眼兒也跟著受苦,徐婆子才特意調了鴨肉的餃子餡兒。前兒也來問過我的意思,我不好那一口,總覺著鴨肉味兒腥,拿薑壓住了都不行,連聞都聞不得哩。因而才另外改了鯽魚豆腐湯,老火熬著,腥味拿薑和黃酒熬散了,倒還受用的。”
傅恒一聽心裏便留了意,上回她有身子的時候也是這般,魚肉的腥味都聞得吃的,偏偏鴨肉的不行,聞到都有些惡心反胃。他仔細一想,最近他都是忙得回屋就倒頭就睡,兩人也有陣子沒有親近過了。隻有那一回在客棧裏,從夜裏鬧到次日近午才歇住,或許便是那次有了吧?
“明兒我叫潘子請個擅婦科的大夫來瞧瞧,或許是送子觀音到過。”傅恒難抑暗喜,顫聲說道。
徐明薇聞言一噎,心裏暗暗算起自己的小日子,過不真是遲了好些日子沒來了。前兒也聽婉容說起過一次,她當時隻當是一直緊著趕路,後頭又是忙著理家事,因而亂了生理周期,也並未太過在意。現在想想,倒也有那個可能。
但跟之前自己預想的喜悅不同,徐明薇內心十分平靜,仿佛這個消息再平常不過,最初的驚訝過後,自己也就十分自然地接受了。
“請個大夫看看也好,這些日子的確有些容易疲累,許是事情太多了,天氣悶熱,脾胃不好也是一個緣故,你先不要想得太多,免得像在家那一回,空歡喜一場。”徐明薇淡笑說道。
傅恒卻不管,連忙把在徐明薇懷裏扭來扭曲的女兒給搶了過來,生怕教她不小心踢壞了徐明薇肚子一般,落在她眼裏,真是哭笑不得。
“也不用這麼緊張,有沒有都還不確定,再說嬌嬌不過看著鬧騰,手腳到底也輕,不值當這樣防著了。”徐明薇說道。
傅恒聽了卻是直搖頭,並不認同。他說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今晚還是把嬌嬌送回自己屋裏去睡,一會兒叫小蘭娘子來接了去。”
嬌嬌聽見爹爹忽然叫她名字,小臉抬頭好奇地看了看,被傅恒大手蓋住眼睛,便又是一陣咯咯咯咯的笑。
傅恒手心被她睫毛撓得癢癢,嘴角不自覺地彎起,麵上滿是為人父的滿滿幸福。
徐明薇見他父女兩個大眼瞪小眼地兀自玩笑,便隨他們去。一時婉容從廚房端了魚湯來,顯然也是聽過婉柔說了,連著碗筷都多拿了兩副。
“徐媽媽說了,這湯是晚飯時候就燉上的,裏頭放了白蘿卜絲和豆腐,滋味正美的時候哩。”她一邊擺了碗筷,一邊回頭朝他們說道。
徐明薇淡淡一笑,放了茶碗過來看湯,見已經熬成了奶白色的濃湯裏頭,果真細細切了蘿卜絲,煮成了半透明的模樣,裏頭的豆腐是白白的立方塊兒,教翠綠鮮嫩的小蔥襯著,越發誘人。
“這時節還能有一口蘿卜吃,也是難得。”
婉容聽見回頭笑道,“這還是看園子的老媽子從地窖裏頭起的,還是去年冬天她自己種的哩。徐媽媽說到底是放得失了點味道,切塊容易嚐出來,因而隻好切了細絲,騙騙舌頭罷了。”
傅恒本來剛在前頭吃過,這會兒聞見味道,胃裏頓時空了,仿佛又能喝下一碗似的。便也不推辭,抱著嬌嬌同徐明薇一塊兒在飯桌邊上坐下。
徐明薇見他抱孩子的姿勢並不趁手,伸手過去說道,“還是我來吧,你抱著也不好吃飯。”
傅恒擺手不肯,笑道,“你且吃喝你的,女兒我抱著了便是。”
一邊又調整了下姿勢,讓嬌嬌在他大腿上坐定了,才拿了小勺舀了魚湯,仔細吹涼了,自己嚐過鹹淡和溫度,才放心遞到嬌嬌嘴邊去,慢慢喂著喝了。
徐明薇原本還擔心鯽魚多刺,熬的時候久了,難免魚肉軟爛,落了小刺在湯裏。見傅恒這樣喂嬌嬌喝湯,正要開口勸了,婉容似瞧出她心意,笑著說道,“奶奶且放心,曉得小主子也在,徐媽媽把魚肉都撈幹淨了的。也真虧她細心,竟是拿了紗布縫了三層,將油煎過的鯽魚套在裏頭熬的湯。奴剛剛看見那解出來的紗布袋子,到第二層都還是細密的魚刺掛在袋子上哩。”
徐明薇一顆心這才落了心腸,點頭說道,“有這樣的心思,果真是難得了。”
兩人說話的這會子,嬌嬌已經喝了小半碗魚湯下肚,大概是味道實在不錯,傅恒喂得稍慢,她就有些著急地咂吧起嘴巴來,小舌頭還饞乎乎地直舔,那饞嘴模樣,可把幾個人給逗得,險些笑彎了腰。
傅恒回頭笑道,“這饞嘴的毛病,肯定不是像了我的。”
那言下之意,分明是說嬌嬌像了徐明薇,嘴巴才這樣饞哩。婉容忍不住噗哧笑了一聲,教徐明薇看了一眼,連忙斂了神色避到一邊去了。
徐明薇不跟傅恒打這沒意思的嘴仗,隻說道,“都喝了小半碗了,別再喂了,免得夜裏又尿床,害人隔天曬被子。”
傅恒也聽勸,不管嬌嬌那小模樣做得多可憐,也狠狠心停了手,自己將剩下的那碗魚湯連湯帶料吃了個幹淨。
嬌嬌討食不成,也不吵鬧,自己安安靜靜地捉著傅恒衣服上的盤扣玩兒。傅恒低頭看她乖巧的模樣,心裏也安慰,人說從小看到老,嬌嬌能有這樣的性子,跟家裏大人的有意引導和培養也離不開。他原也是見過二房帶的小侄子,索要東西不成就滿地打滾耍無賴的模樣的,二房嬸嬸見了回回都不管,就好似瞧不見旁人眼裏的驚詫和鄙夷似的,還能端住了笑臉同他們說,“瑞哥兒屋裏好不容易得了個,你們也就讓著些,他喜歡的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就先借了你弟弟侄兒玩玩。”
往這上頭,也就能看出一家主母的賢與不賢了。傅恒心裏暗歎一聲,忍不住握住了徐明薇的手,正色道,“家裏一直勞你操持著,真是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