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你想想,這上頭但凡落下個滾木飛羽,好不容易說動上頭撥下來的兵卒,遇上這些,隻怕十難存九。到時候不僅除賊不成,便是自身也難保。”段雲平憂心說道。

傅恒也是一陣惆悵,長歎一聲說道,“天道不公,卻使這賊匪藏與天塹身後,不得懲治也!”

段雲平壓低了嗓音說道,“眼下唯有再探清風山四周,看還有別處上山之路罷了。若獨此一處,我心裏倒還有一法,隻是非常人不能行也。”

傅恒應聲說道,“我知你心意。這法子我也想過,九死一生不說,能不能成,也是一九之數,實在凶險。”

段雲平眨眨眼,麵上露出個淡笑來,搖了紙扇說道,“難怪你急急忙忙要喊了黑炭回來,原來就是為著這一著。”

傅恒聲音有些發沉,言語裏也有些不忍,“黑炭同我自小一起長大,雖說不是骨肉胞親,也勝似親人。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想讓他去走這一遭。隻是能飛身越過近三丈高的攔山寨門來去自如的,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出別個了。”

段雲平沉默了一會兒,淡笑道,“黑炭那樣的身手,也不定便是九死一生,再說那清風山或許還有別處上山之路……凡事預則立,咱們搶在前頭把這道路都給鋪平了,後路怎麼走,還不是盡在把握?”

傅恒心中也希望如此。兩人默契地不再深究此話,各自翻閱起平陸縣的山水地誌,希望能就此從中能找出些清風山的地貌線索來。

翻看了許久,就在傅恒和段雲平都覺著今天晚上又是一個徒勞無功的時候,傅恒在一篇地方誌裏看到這樣一段話,“……自平陸出西門,雲散日朗,邊延數山,還道清風小西嶽。何耳?唯歎一線天難行……雖越嶺數重,皆循山麓;至此迂回臨陟,俱在山脊……”

傅恒見了便是眼前一亮,連忙喚了段雲平一塊來看,“雲平,你瞧這裏!”

段雲平聽他語氣不同尋常,連忙放了手裏的書湊頭過來看,等看明白了傅恒手指著的那行字,麵上也不禁綻出一個笑臉來。

“山愈高,脊愈疾,其間有瀑。懸崖垂空,攀援其上,乃見瀑後生岩洞,及下,無他,僅容一人矣,無餘地。窄行曲前,幽蜒綿長,出險,乃至懸崖,一石如劈,一線天上也!”

“真是天助我也!等明日我就讓探子去仔細探了這處溶洞,照我說,也不好暗自朝附近采藥人打聽了,還是壓低了聲兒悄悄做了才好。”段雲平細想了下,才開口說道。

傅恒點點頭,應聲答道,“你有這顧慮也是平常。這遊誌本就是落地秀才寫的,也是無意發現了有這一處絕境,隻怕就是當地采藥的也少有人知,打聽了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段雲平又搖了搖紙扇,這回卻是愜意的很,笑道,“知我者,燕真也!”

兩人俱是舒心笑開,連日來鬱結在心裏的死結,一時都消散做了雲霧,四肢五體俱輕。

廚房這時又送了宵夜來,卻是兩碗熱騰騰的鴨肉餃子,清湯上隻散了一把切得細細碎碎的香蔥,旁的什麼多餘都沒有,聞著味道就夠教人腹中應聲作響起來。

段雲平不慌不忙地吹涼了一個餃子輕咬了一口,麵上滿是陶醉神情,歎道,“再多吃你家幾年飯,隻怕我那家都要回不去了。”

傅恒笑道,“這話可不能亂說,不然來日伯父到我這兒討人,我可吃罪不起。”

段雲平搖頭笑笑,不再做聲。一碗餃子連湯帶水地吃完,兩人都覺著精神了許多。傅恒卻說道,“好容易尋著了路子,今兒咱們也早些回屋睡了,養養精神氣。”

段雲平笑道,“此話在理。咱們明兒還得想法子再敲些銀錢人手來,不養足了精神,卻是對付不了那一群守財奴。”

傅恒被逗得哈哈大笑,說道,“前頭兩場事兒才過,隻怕他們這會兒還在心疼癟了的荷包,不想還有人在暗暗惦記著,後頭再收到吃酒的帖子,膽不顫,肝兒也要顫上一顫了。”

這話卻是說兩人上次輪流敬酒的那一樁。席上徐大戶家起了個頭,說是他們粗人也不懂得行酒令,不如就以敬酒為罰,一杯是多少賭金,一輪又該加多少,隻誰喝到最後還能站得直的,便拿走桌上所有銀錢。這其實就是變著彎兒地在給傅恒他們遞錢,隻不過酒桌上做起來更有樂趣,眾人也樂得陪著湊趣。隻是徐大戶他們沒想到傅恒和段雲平如此海量,通關便打了十圈不止,一時眾人不僅是心疼那如流水一般扔出去的銀子,更是喝得肝膽俱疼,臉色發白,走的時候都是教家丁小廝扶了出門的,哪裏還站得住腳。

有此一回,新來的縣爺能喝,手下的師爺更能喝這個名聲便漸漸傳了開去,再也沒有膽兒肥的還敢在他們跟前露了鬥酒的意思,隻要能不舍命陪君子,銀錢這等身外之物還是舍了便舍了吧。所以也難怪傅恒一聽到段雲平這話便不厚道地笑了。

段雲平也是一陣暗笑,兩人勾肩搭背地往後院而去,在二門上才分了手,各自著家。

冬子打量著主子麵色,比往常卻是好看不少,想必前頭的事情總算是有了些眉目,心下也忍不住為自家主子高興,麵上便帶了些出來,教傅恒瞧見,倒打趣了問道,“你這小子笑得這般賊眉鼠眼模樣,又是遇著什麼好事了?”

冬子真是一百個冤,這不是為著他麼,怎成了為著自己了,便苦著眉眼回道,“奴這是見您鬆了眉頭,也替您高興,爺倒好,有了閑情反而消遣起小的來了。奴這副模樣,和您自然是不能比的,卻也不好說是賊眉鼠眼罷?小的那老爹,還等著小的這回同爺出來,能帶個一大兩小回去見人哩!”

傅恒聞言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奇道,“前頭從不曾聽你提這話,上回不是還有婆子替自家女兒來問你,你倒說年紀還小,不肯耽誤了人家姑娘嗎?怎的?這回又是瞧中誰了?”

冬子臉上一紅,隻支吾著不肯說,傅恒眼見已經走到嬌嬌屋前,也不好再問,心裏卻是存了意。若是尋常丫頭,冬子自然開口就說了,這般吞吞吐吐的,顯然是自知難得,一時如不了意罷了。

又會是哪個呢?傅恒將徐明薇屋裏的三個大丫頭細想了一遍,實在不曾留意冬子和哪個來往多些,心裏隻盼不要是碧桃就好,不然等黑炭來了,這又是一本爛賬,誰算誰就等著焦頭爛額罷了。

正這麼想著,小蘭娘子推門出來,險些和傅恒撞了個滿懷。好在兩人收腳收得及時,小蘭娘子一眼看清楚了來人,才沒失聲尖叫出來。

傅恒等她定下心神,才低聲問道,“馨姐兒睡著了?”

小蘭娘子手還扶著胸口,心兀自狂跳不停,聽見主子問話,連忙矮身做了個禮,才低聲回道,“睡著有一會兒了,晚飯在奶奶那頭用的雞湯麵條,吃了兩碗才停的。晚飯後和兩隻貓兒玩了一會兒,出了一身汗才肯歇了。奴和姐姐伺候著馨姐兒洗過了澡才睡的,爺可要進去看看?姐兒睡前還問了一聲爹爹,顯然也是想著您的。”

傅恒近來忙著衙門裏的公務,連著女兒都極少見,聽見小蘭娘子這樣說,不管最後一句是真話還是為了哄他開心才說的假話,心裏也是十分高興的,因而麵上線條越發軟化下來,點頭說道,“你自去罷,我去看一眼便走。”

在男主子跟前,小蘭娘子為了避嫌,也不好緊緊跟著,隻好微笑回道,“那奴這就往廚房去了,爺且自便。”

一時安靜退下,傅恒錯眼瞥見冬子往小蘭娘子背影上多看了一眼,心裏便是一個咯噔,眼神變得十分古怪。

冬子回頭看來,正好與他的視線迎頭撞上,瞧見那一抹意味難明的眼神,一時也不知其意,莫名非常。

傅恒輕咳一聲,忽地說了一句,“小蘭娘子已經是夫家的人了。”

冬子不明就裏,心裏還奇怪主子怎地突然提起這一句來,難不成剛剛那一撞,竟教小蘭娘子撞進主子心眼裏去了?不能……吧?冬子心下打鼓,抬眼看看傅恒,隻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傅恒還要說什麼,卻聽見裏頭嬌嬌似乎被吵醒了,連忙丟了冬子往裏走,果真見嬌嬌扒著大蘭娘子的胳膊,正閉著眼兒哼唧哼唧的,起床氣還沒散呢。

“爺。”大蘭娘子本想起身行禮,但身上還趴著個小娃兒,一時也脫不了身,隻好歉意地喊了一聲。

傅恒擺手示意她不必起身了,自己倒附身去逗了女兒,柔聲笑道,“好嬌嬌,看看是誰來了,還認不認得爹爹?”

嬌嬌聽見他的聲音,隻楞了一會兒,便張手要他抱抱,咯咯笑著,不停叫著爹爹,教傅恒瞬間心軟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