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刑伺候。
他說的很是平靜,如同之前他說話的語氣一般,對,就是“雲淡風輕”四個字。這個詞能夠形容他的冷,也能夠形容他的靜。
他冷起來的時候,的確就如同碧辰海底部的萬年寒冰。大概在碧辰海那麼那麼久,他也跟那些冰淩融為一體了。
在不知真相的他的眼中,我說一句太子的不對,就是汙蔑他了。恐怕在他看來,我所汙蔑的人不僅僅是太子殿下,是他的主上,更是他本人吧。
如今,他居然要喚人對我大刑伺候。
仙界的大刑是極為殘酷的,不是什麼五馬分屍,也不是什麼腰斬淩遲,於皮肉之苦來說,最簡單也最粗暴的就是破指。
當我瞧見兩個仙官過來,手裏各自拿著一柄匕首的時候,頓時就明白自己要受的刑罰就是——破指。
破指這種刑罰並不是把手指切開或者怎樣,而是用匕首刺入指甲之下,皮肉之內,爾後匕首會上挑,直至把指甲挑落。看起來也很簡單?實際上會很痛的。
我曾經看過一個仙被破指,這個過程之中他的五官都擰成了一團,甚至到後來整個人都痛得擰成了麻花,待到十個手指的指甲都被那匕首給剝落了,雙手都是血淋淋的,依然是手的外形,但一雙手,也已經廢掉了。
身為仙家,一雙手廢掉之後,基本上整個人的仙氣也就迅速地流失掉,即使沒有流失,也隻能鬱結在體內根本無法使用。
那仙官緩慢地走過來,嘴角有些咧開,醞釀的全都是不懷好意的笑。
我下意識地把手往袖中縮了縮,但在他們到了我眼前的時候,我又把手勇敢地伸了出去——我就不信了,扶城能親眼看著我受苦!
匕首在仙官的手裏打了個一個轉,爾後準確無誤地刺入了我的指甲之下,登時手指發麻,幾乎不像是屬於自己的了。
鮮血順著指尖緩緩流下,“嗒”的一聲落在了漢白玉地麵上,那豔麗妖嬈的紅與那滄桑無力的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顯得那紅色觸目驚心。
緊接著,另一隻手也被仙官捉住了,那名仙官更加不留情,擰著眉毛就將匕首刺入了我的手指,那表情甚是可怖,五官都扭曲著,仿佛是要將我生吞活剝了似的。
“啊!”
我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隻覺得雙手都瞬間麻木了,仿佛是被什麼野獸狠狠地咬了一口,一雙手都被咬掉了一半。
也痛,可像是從心裏麵流淌出來的痛感,每一根血管都跟著痙攣。感覺那隻野獸根本不忙著把我的手吞下去,反而是細細地在唇邊用牙齒碾磨。皮肉被撕開了,一根手指的指甲被撬開,那連著皮肉的紅驟然淹沒了指甲與指尖的縫隙,與此同時,痛,宛若潮水一般鋪天蓋地而來。
額角有大顆大顆的汗珠順勢而下,我下意識地收回了手,卻在縮回的一瞬間被兩個仙官狠狠地扯過去,他們毫不留情,繼續把指甲往上掀開,想要將它與手指剝離。
我擰著眉毛,一雙手仿佛玩偶一般任人擺布,而我隻能在原地打著冷戰,一任脊背上覆蓋了一層虛汗,而我整個人不停地發抖,汗液滲出來,額前由於掙紮而變得淩亂的發絲,此刻已經濕成了一縷一縷的,搭在肩上。
“痛……痛啊……”
都說十指連心,今日裏我算是領略了,這破指之刑看似簡單,卻是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之中給人莫大的摧殘,身體上的,和精神上的。
手心裏的汗已經和血融合起來,我就如同虛脫了一般,軟軟地倒在了地上,任憑衣衫被汗水浸濕,任憑他們擺弄著我的一雙手。
心髒一跳一跳,但那動靜越來越弱,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走了一般,甚至一柄匕首碰到了我的指骨,我打了個激靈,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爾後縮成了一團,打了個滾躲在了角落裏麵。
如同一隻受了傷的小兔子。
那兩個仙官還想追過來,卻被扶城給叫住了:“住手!”
我依然蜷縮在牆角裏,微微眯著眼睛去看那一路過來淅淅瀝瀝的血跡,說來也怪,他們動手的時候兩隻手像是麻了一般,到後來居然沒有什麼感覺。可現在沒有人來傷害我了,我的指甲也隻是被掀起了一點點,痛楚就鋪天蓋地而來。
內髒也跟著絞痛著,我隻覺得周身的溫度都下降了,我隻能抱著膝蓋蜷縮著、蜷縮著,才能夠靠著自己取暖。
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扶城,我努力地在那熟悉的目光裏麵尋到了一絲絲的不舍,大概更多的是可憐吧。我費力地抬起麻木的手臂,放在唇邊吸吮了一下指尖的鮮血,就這麼一下,登時痛得我渾身顫栗起來。
原來舔舐傷口,也是會痛的呀。
“現在,你後悔了嗎!”
我抓了抓淩亂的頭發,依然倔強地盯著扶城,比之前還要堅定地搖搖頭:“我不後悔。”
算是我用一千年的時間看透了你,也算是知道了你這個人,忠心耿耿,也不過是愚忠。但我還是……想去解救你呀。
“寧小欒,你可想好了!”
他的聲音,比方才還要嚴厲,好像我再刺激他,他就會做出來比之前還要瘋狂的事情。
我又搖搖頭。
其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隻好下意識地去搖頭。
顯然,他誤解了我這個動作的意思:“既然你沒有想好,那麼……放她回去天牢好好想想!帶風宴!”
說到底,他還是不舍得,他終究是不舍得的。
指尖又有鮮血冒出來了,有小刺還紮在裏麵,我動一下,便是隱隱的疼痛傳來。那兩個仙官過來,試圖把我給撈起來,我又吮吸了一下手指,這才僵硬地站起身來,麻木的雙腳站在了地麵上,但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
整個人像是呈現漂浮狀態,幾乎是被兩個仙官架著離開了天水閣。
從天水閣到天牢的這段時間裏,應該會有風宴的兵營救我,那麼……他們會在哪裏呢?
我不敢太過張揚,便是用自己這失去了光芒的眼睛去緩緩地望去,出了這天水閣,便是除了身邊的這兩個仙官,其餘一個人都沒有。
仙官招了一朵雲過來,我幾乎站不穩,隻能夠坐在雲朵之上,遠遠地,瞧見風宴被四五個人押著過來了。
他距離我不太遠,我們之間也沒有任何的對話,一來是我實在沒有力氣說話了,二來,我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兩支隊伍交錯過去,眼看著天牢的牢門就要到了,可令我欣喜的是,原本天牢之外有四五個守衛,現在居然都不見了!
“咦歐——”
一聲響亮的鳥鳴從天空掠過,我抬眸一看,居然是一隻純黑色的千兮鳥!
千兮鳥從我的上空掠過,一瞬間周圍的光線都被遮蔽了,每個人的視野之中都是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到。
“啊——”
我聽見那兩個仙官痛苦的尖叫了起來,爾後雙腳脫離了地麵,隻能聽見強烈的風聲在耳畔呼嘯而過。千兮鳥的雙翅之下,是不斷流動著的空氣,我身處於這空氣之中,隻覺得自己都要被衝走了。
然而,一隻手伸向了我。
救命般的,我緊緊地抱住了那隻胳膊,同時緊緊地閉上了雙眼,直至感覺到那隻手將我拉上去,周圍都是溫暖的鳥羽,我才緩慢地睜眼去看那個人。
向我伸出救命之手的那個人。
他白衣銀發,脊背挺直了坐在千兮鳥的黑羽之上,一張臉居然比女孩子還要精致,皮膚也是嫩滑如玉,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去摸一下。
不過我現在還沒有心思去花癡他的長相,我甩了甩麻木的手,可沒曾想這麼一甩倒是弄得指甲那裏又痛了起來。風一吹,更是痛得我渾身抽了一下,說話也磕巴了:“謝、謝謝你。”
我低了眸去吹一吹自己的手指甲,卻聽到他問:“你不記得我是誰了?”
聲音溫和如玉,期間摻雜了一絲絲的妖媚氣息,這家夥倒是和紀乾樓是一路的。
“啊?”
我詫異地抬頭,瞧著那妖孽的臉龐,頓時心裏咯噔一下——這般妖孽的人物,我怎麼可能認識?
於是我又低了眸,咬了咬下唇說:“我不認識你。”
“我是端翎呀。”
話裏帶著笑聲。
登時我心裏一驚,險些把自己的食指指甲給拽下來:“你是……端翎?”
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把眼前這擁有一頭銀發的美男子與那個醜陋粗鄙的端翎聯係在一起!唉,果然妖精都是有潛力的麼,即使身為妖的時候生得一副粗皮囊,化身為人也是一副好相貌。
他凝視著鳥翅之下的山川綠水,說:“妖王命我送你去楓都,和一個叫做簡瑤的人彙合。”
“那……麻煩你了。”
我用小指撓了撓後腦勺,忍著指尖的痛嘿嘿笑了兩聲。
他倒是十分輕鬆:“之前在霧妖森林你救了我一次,這一次,算我還清了你的恩情。”
“什麼恩情啊,那時候我們也是做交易,我也想出去你也想出去,自然而然地就結盟了唄。”
結盟最好的效果,就是兩個人都成功,比如我與端翎。最不好的效果就是,兩個人都落難,比如我與風宴。
我順著端翎的目光往下看過去,一如我與陸臨在雲上的時候看到的風景,山還是青的山,水也是綠的水,隻是人,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人。
“你看看,那是楓都麼?”端翎指著一座城池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