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麵,緩緩地站起身來,尋了一個凳子自己坐下,安安靜靜的。陸臨便是坐在桌子旁邊,倒了一杯茶,喝進去暖了暖胃,爾後問道:“宣澤,你在怕什麼?”
一針見血。
這就是他陸臨一貫的風格。
宣澤把目光移向窗外,看那樹影在空中搖曳著,他托著腮凝望了許久,最終說道:“陸臨,你是一個很好的人……”
我很放心把小欒交付給你。
雖然他停住了,但我還是能夠猜出那話裏隱含的後半句,很顯然陸臨根本想不到,他呷了一口茶水,茫然地問:“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請正麵回答我的問題。”
他說:“但我不能夠像你一樣,我必須要考慮很多很多……威脅,性命,當這些都擺在我麵前,我甚至都不能夠保證她的安全,又如何去口口聲聲地說我愛她?”
“所以你怕了?”陸臨狠狠地捏著瓷杯,又將瓷杯狠狠地摔在桌子上,看得出來他有些激動了,甚至脖頸的青筋都一跳一跳的,幾乎要跳出皮膚了,“身為男人,你有什麼好怕的?怕死?怕被傷害?不能因為怕就不去擁有!”
他忽然間站起身來,朝著宣澤一步一步走過去,每走一步,步伐都沉重些許:“我陸臨曾經怕,因為我肩上擔著的,是三界眾生,是九州天下!我怕因了感情誤事,我怕我不能夠處理好感情和責任的關係!最終呢!我是選擇了秉公執法,也一劍把我們的情給了結了!”
聽到這裏我怎麼也不能夠平靜了,原來……原來蘆笙離開之前所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隻不過陸臨一直以來都不說,他不敢說,大概也是怕我無法接受這件事情吧。
我蹭的一下站起身來,陸臨剛好轉過身,手臂直至我的胸口,神情依然激動不已:“今天我就來說說!你前世的時候,的確是我秉公執法,將受了天究劍影響的你一劍刺死,我害怕不殺你,我會受到天帝的懲罰,會受到諸神的唾罵,更怕你會由此墮入魔道入了人間造成生靈塗炭的局麵!怕了那麼多,最終一劍了結了你的性命,讓你的靈魂入了千年輪回!可我還是回來了,我害怕,我始終都在害怕,所以不能夠擁有,也是我讓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個局麵,把所擁有的都親手毀滅了。宣澤,你不希望這樣吧?”
宣澤聽得是一愣一愣的,然而他向來淡然,此時聽見陸臨這一番慷慨陳詞,便是眨了眨眼睛道:“說了這麼多,不就是為了勸我自私一點麼。”
我慌忙接話:“有時候人的確是自私一些比較好,為何非要去想那麼多的是非呢?”
“小欒,你們都想勸我?”宣澤伸了個懶腰,從陰暗之處站起來,又打了個嗬欠,“玄冰刺現在可能在妖族的手裏。因為某天有人來注靈,說要製造泉水匣子,應該是用來盛放玄冰刺。但具體什麼地方就不知道了,畢竟修仙者終究是凡人,沒有和妖族真真正正地接觸過,我也沒有去過妖界。”
“宣澤,你這不跟沒說一樣麼。”
終於不用被逼著叫他小叔父了,我忽然間得瑟了起來,就連叫出來他這個假名字都忍不住激動一些些。
“當然不一樣了。”陸臨抱起了雙臂,也跟著宣澤打了個嗬欠,“最起碼縮小了範圍。”
“我看你們都這麼困,我也跟著困了,洗洗睡吧。等找到了玄冰刺把宣澤身上的雪域靈蛇給刺死了,再考慮兒女情長。”
簡瑤現在就是想要把雪域靈蛇給除掉,起碼給宣澤留一條性命,如此說來,那也算是談妥了,完成了她的初步心願。
至於以後會怎樣,則要看兩個人的造化了。
我趴在二樓的欄杆上往下望,發覺簡瑤在有耐心地為受傷的人包紮傷口,看表情似乎很是平和,頓時我放下心來。
當晚,我們就留宿在這醫館之內。
太久太久沒有休息了,我揉了揉太陽穴,褪去了一身的疲倦,安安靜靜地睡在這清冷的月光之中。
睡著睡著,不知為何忽然間睜開了眼睛,四周依然是熟悉的景象,窗欞和桌椅都如同往常。洗腳的木盆還放在一邊,隻不過裏麵的水已經倒掉了。
然而身子輕飄飄的,總覺得地麵和自己的雙腳有些距離。我皺了眉,看著自己有些半透明的雙手,詫異地去望向床榻,在陸臨的身旁,居然還睡著一個我!
登時我駭得後退了幾步,腳下就跟踩在冰上似的,刷的一下退了好遠,眼看著身子要撞在牆壁上了,我卻是透過了牆壁,像一條魚似的,哧溜一下從牆上鑽了過去。
待我反應過來,已經是出了醫館了,而我身邊的情景正在迅速地變化、變化,一些零碎的片段不停地閃過。一會兒是烏陵城春日的梨花,一會兒是一株碩大的神木,一會兒又是陸臨一劍刺死了我,下一個場景便是我提劍站在城樓之上……
而最終定格的瞬間,是我在一處山洞裏麵,外麵落了雪,樹梢伸進山洞裏麵,將洞口掩住。
我嗅到了某種味道,那味道仿佛有一種迷幻的效果,惹得我忍不住一路隨著它前行,一步一步,飄飄悠悠,直至在裏麵見到一束微弱的光亮。
光芒照在身上的刹那,我的身體變得更加透明了,仿佛風一吹,就能夠消散在空中。
一個人,正端坐在山洞之中修習,他的身旁放著一把劍,劍入了鞘,但隻看那雕刻著遊蛇的劍柄也能夠知道,這並不是一把普通的劍。而方才那味道,就來源於這把劍。
我剛剛看清他那容顏的時候,他就已經睜開了雙眼,敏感性地握住那把劍,道:“你是什麼人!”
“我在你這把劍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似乎是在哪裏聞到過,可現在我就是想不起來,於是抬起了手臂,無力地指向了那把劍。
就在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刻,我瞧見一縷丹紅色從劍身分離出來,像是姑娘輕飄飄的衣袂,在空中兜了一個圈,那一抹紅便是落在了地上,漸漸地有了一個人形,胳膊腿兒都分開了,我與她僅僅隔了幾步的距離,能夠看到這是一個蹲在地上低著頭的姑娘。
漸漸地,她抬起了頭,緩緩地舒展雙臂站了起來,那五官也隨之變得逐漸清晰了起來。
大辮子,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那不屑一顧的神情……
居然是祁櫻!
我摸了摸後腦勺,有些詫異地問:“你……被從逢月島走出來了?”
她歪著腦袋看我,一臉的天真純潔,似乎沒有聽懂我說的話,我頓了頓,不由得把方才的話再度重複了一遍。
然而她還是瞪著一雙大眼睛,擺弄著她的麻花辮,依舊是不知所雲。
我隻好去問那個還呈現打坐狀態的男人:“你把祁櫻怎麼樣了?她怎麼不會說話?喂!你不會是殺了她吧!”
男人臉上始終是冷漠的表情,他右手憑空抓了一下,那姑娘的身形便是隨著他的動作漸漸地變得清淡,變成了一片虛無。
徹底消失在了空氣中,好像方才那一幕根本不存在,而我所看到的,也隻是我自己的幻覺罷了。
“她已經,不在世了。”男人說起這件事情,眼底裏仍舊是灰暗一片,“就是她的氣息引你過來的?”
我點點頭,這不廢話麼,都說過話了,我認識祁櫻,所以是她的氣息引我來的啊!
男人漫不經心地摩挲著劍鞘,說:“方才你提到逢月島,就是在那裏認識的祁櫻?”
“對。”
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麵,確切的說就是保持著坐的動作,現在估計我處於離魂狀態,如果是真的坐下去,那石頭估計就嵌在我的身子中間了。
“當初在逢月島的時候,她總是說需要銀子,說要買通官差去給一個人送信。”說到這裏我頓了頓,詫異地盯著那低眸看劍的男子,“她所說的那個人,莫非就是你?”
“或許是吧。”
男子寬大的褐色衣袖從周圍的石頭上掠過,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爾後又沉默不語。
我隻好說:“跟祁櫻的交集就是這麼些了,當初我昏迷不醒,怎麼說也是她救了我,可惜她現在……她在逢月島的時候,就已經是遊魂了麼?”
“那時候還不是。”
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他說話的時候,有水滴從洞穴頂上“嗒”的一下砸在石頭上,聽得我小心肝忽然間顫了一下。
他說:“後來,她在逢月島自縊了。”
“為什麼要自縊?”
“有一個人,在你們離開逢月島之後去探望她,極盡羞辱,她忍受不住,便是自縊了。隻不過,這件事情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於是她現在是你的劍靈?”
“對。”男人將那把劍舉起來,望著劍的神情極盡溫柔,仿佛那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愛人,“這把劍,名曰墮神。”
有光芒照在那把劍上,將那墮神劍襯托得是無比神聖,而那光芒也越來越刺眼,照在我的眼眸之中,便是什麼都看不清了。
我忍不住拿手掌遮蔽了雙眸,恰在此時,周圍的場景重新變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