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出的氣息噴灑在耳畔,很是熟悉的感覺,像是當年陸臨也對著我的耳朵說過那般美好的情話。
陸臨那張臉浮現在眼前的時候,我有些恍惚了,即使如此我也還是很快地反應了過來,眯了眯眼睛說:“謝謝你。”
“單單一句謝謝可不行。”紀乾樓還是一貫戲謔的語氣,一手平攤在我跟前,我啞然失笑,知道他是想讓我握住他的手帶我起身,於是十分配合地把手抽了出來。
最初是有些遲疑的,畢竟除了陸臨和我父親,我還沒有碰過其他男人的手。想一想人的手都是一樣的溫熱,但就是不太容易接受去隨隨便便和一個人牽手,右手在半空懸浮的時候長了一些,停滯了片刻。
紀乾樓便笑了:“怎麼,還嫌棄本公子?”
我白了他一眼,低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怎敢,那公子不得把我千刀萬剮了啊?”
就在這瞬間,那雙手像遊蛇一般,哧溜一下竄進了被褥裏麵,橫在了我的腰際,他一用力,我整個人便被他抱在懷裏。
他說:“你最近輕了一些。”
我正想說曆經了生死劫能不輕一些麼,血液差點都流幹了,可他偏偏神秘地一笑,又補上了句:“若是再不輕,估計本公子就抱不動了。”
哼,居然敢這麼說我!
我當下翻了個白眼,撅著嘴反駁:“你又沒抱過,怎麼知道以前抱不動!”
此話一出口,不僅僅是我,紀乾樓也跟著愣了一下。不約而同的,我們兩個人都低下了頭,我低頭不過是把頭往下使勁垂了垂,整個人跟死屍一樣任他抱著,而他一低頭,發梢就搭在了我的臉頰上,甚至從鼻腔噴灑出來的氣息就氤氳在我的皮膚上方。
陸臨……又是這個人,我什麼時候才能夠走出這個影子,真真正正地生活在陽光之下,從心裏麵真真正正地去接受紀乾樓。
我不知道。
紀乾樓很是聰明,他絲毫沒有提半句有關於陸臨的事情,直接略了過去,調侃道:“哎喲你還是很沉,得抓緊時間送你去如玉客棧,不然本公子的胳膊都要斷掉了……”
視野之中他那殷紅的衣袂飄飄搖搖,像極了滿目微紅的血液,我冷哼了一聲,說:“公子,你的婢女都要沒命了,你怎麼還能嫌棄人家!”
“本公子嫌棄了人家,可沒有嫌棄我的小姑娘!”他隻管笑。
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我摳字眼,沒個正經的模樣!我白了他一眼,打算跟他講一些正經的事情,想都沒想就提醒道:“公子,你可還欠了祁櫻銀子呢,得給人家,不然她會追著你要債要上好幾十年的!”
“本公子從來不會欠債!”紀乾樓驕傲地揚起了眉梢,甚至語調也有些揚起,“腓腓,把銀子給祁姑娘送過去!”
腓腓哼了哼,我看不見它,隻聽到了那小爪子蹭著地麵的聲響,和著紀乾樓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很是和諧。
“看來你和小家夥相處得不錯嘛。”
我趴在紀乾樓的肩上,像隻小貓咪一般緊緊抓住他的泛紅衣衫,歪著腦袋去看他的側臉。
那是被光束籠罩的側臉,棱角被略微清冷的陽光勾勒出來,蒼白的臉龐更添了些許滄桑。他的容顏似乎一直以來都是那般妖孽,不曾變得蒼老,我甚至想,是不是他千百年來總是如此,始終保持著一副少年郎的模樣。
一笑間參破世間繁華,一眼便引得無數姑娘淪陷其中。
我一說他,他驕傲地揚起了下巴,一如最初那個桀驁不馴的紀師兄:“那是,連區區一隻小妖本公子都搞不定的話,還怎麼擔得起公子歸這個稱號!”
許是千百年來的習慣,他走起路來往往走得很快,本來這樣的速度,我掛在他身上不免覺得顛簸,可他卻非常注意,即使腳下生風,我隻管抱緊了他,便是安然無恙。
這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把戒指的事情說出來,畢竟照月劍也藏在浮沉戒裏,碧海砂也在裏麵,那戒指著實是有用。但又顧及著陸臨,這麼直白地跟他談起來陸臨這個人,是不是有些尷尬……
想來想去也沒了一個結論,糾結了半天也還是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紀乾樓走了沒多久,忽然間停了下來,我便是什麼都沒說,打算把這話爛在肚子裏。
他倒是開口了:“顏公子,我公子歸來借宿,能否賞光?”
顏公子?莫非是祁櫻口中的那個顏如玉?我天,當時聽她講的時候,我直接就把這麼個人定義為了女子,現如今聽見紀乾樓稱此人為公子,不由得驚得合不攏嘴。
我偏過臉去,正看見了那人的右邊臉頰,那皮膚真是煞白煞白的,像是抹了一層厚厚的粉,白裏還透著紅,似乎是擦上了一些些胭脂。
可依稀能夠辨認出,此人是男子。
他一見紀乾樓來了,當即翹起了蘭花指,一下戳在了紀乾樓的肩上,衣袖掩住了唇瓣,咯咯笑道:“呀,公子歸居然在逢月島勾搭起了姑娘?”
紀乾樓勾起了一抹邪氣的笑,眯了眯眼,當即有清冷的殺氣從眼角彌散:“你顏如玉不也是在逢月島開起了客棧麼?到底讓不讓我姑娘住,一句話而已!”
他後半句話說得非常重,好似顏如玉不允許的話,他就會把這客棧夷為平地。聽兩人的對話,顏如玉應該和紀乾樓有些交情,他想來是知道紀乾樓的脾氣。
可他還在磨嘰:“按照我客棧的規矩,每個人都要喝上一壇酒,才能夠進來。”清冷的指尖從我眉心掠過,顏如玉思忖了一陣子,如同一個姑娘般哼哼唧唧道:“這姑娘應當喝一碗冬臨深雪,我入了她的夢,才能判斷她到底應不應該住在我的如玉客棧。”
冬臨深雪?
這難不成是一壇酒?
紀乾樓氣急,一腳踩在了如玉客棧門邊的台階上,那彎刀一般的眉也勾了起來,狠狠道:“我姑娘險些喪命,現在這情況根本不能喝酒!顏如玉你是存的什麼心!”
“世人都聞說公子歸聽天下。”顏如玉倒是賣起了關子,從背後抽起來一把用孔雀毛綴成的蒲扇,不停地搖啊搖的,那蘭花指翹得甚是妖嬈,“敢問你聽天下,可否能探知……她的心?”
“任何人在我麵前都是沒有秘密的。”
這是當初紀乾樓跟我說的那句話,如今,他也說給了顏如玉,很明顯的,他的話裏有些底氣不足。
於是顏如玉上前一步,繼續搖著小蒲扇問:“她的過去……你就不想知道麼?”
紀乾樓依舊昂著頭顱,他的眼睛在不停地閃爍,不消說,他在猶豫。
“我想知道。”
“你?”紀乾樓聽我一言,有些遲疑,“你身體抱恙,不能飲酒。”
“沒事的,我相信顏老板。”
我堅定地把目光投向了顏如玉,眼神交彙之間,有複雜的情緒在三個人中間傳遞過去。我都是死了一次的人了,也不在乎這些事情,關於過去,我也很想知道。
紀乾樓終於勉強同意了。
他將我放在地上,我勉勉強強能夠自己行走——當然是要在他的攙扶之下。此次被打入逢月島,終歸是傷了太多元氣,能否恢複從前的樣子還不知道呢。
“好嘞,那你們在這等我,我去拿酒來!”
顏如玉的小蒲扇“啪”的一下打在了桌案上,他哼了一聲便是憑空消失了,這客棧冷冷清清,除卻了紀乾樓和我,居然沒有一個人,奇怪的是,也沒有半點的聲音。
我詫異地朝著樓上看了看,隻能瞧見一片迷茫的大霧,乳白色的煙靄籠罩在距離我三尺之外的上空,是什麼也瞧不清楚。
在寧家古宅的那幾天,我非常地害怕這種安靜,甚至到了現在也是如此。我怕沒有人陪伴,怕獨自一人在陌生的地方。
像是被丟棄在狹窄的角落裏,一個人的內心被放大,最終發現留存著的,隻有孤獨,那是如同大海一般的,無邊無際的孤獨。
喉嚨裏癢癢的,我幹咳了一聲,望著樓上問:“為什麼那裏的人都不說話?”
剛說完這句話,我的心就顫了一下,仿佛有黑頭螞蟻在血液之中遊走,隨著血管到了心髒的方向,便是狠狠地啃噬了一口。
紀乾樓望了望那乳白色的大霧,臉色頗有惆悵:“你不知道麼,他們……都是一縷遊魂了。”
霎時間一種莫名的恐懼籠罩了心頭,如果走入這家客棧的都是遊魂,那麼我是什麼?紀乾樓又是什麼?還有祁櫻、還有……剛剛走過來的腓腓,都是什麼啊?
紀乾樓陰了臉,大抵又是一眼看穿了我的思緒,嚴肅道:“其實我們都死了……”
“我不想死啊!我還有……”
幾乎是憑著意識就說出了這樣的話,可我忽然一想還有什麼呢,寧家人幾乎都不在世了,隻有一個不知道是不是叔父的宣澤。陸臨也有了主兒,應該快要和琢玉完婚了吧。我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還有什麼心願沒有了結呢?
可就是……不甘心啊。
愣了愣神,忽然間瞥見紀乾樓唇邊撒過的笑意,登時我轉了轉眼珠,一把揪住了他的袖角:“紀乾樓你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