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春風不及你溫柔

“沒有,我是認真的。”

他嘴上這麼說著,一朵笑容卻還是止不住地在俊朗的臉上綻放開了,像是搖曳在風中的小花,倔強地盛開著。

既然都說了這個程度,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直白地問:“你還不快把本姑娘被那些仙界弟子帶走之後的事情全部說出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啪!”

紀乾樓取出來折命扇,一下打在了這上等的黃楊木桌案上麵,帶著幾分慵懶說了起來。

被仙界弟子帶走的時候,我隻是受了重傷,並沒有要命,那一劍也是刺偏了,雖說是貫穿了身體,但並沒有刺中心髒。據說那仙界弟子原本是想要了我的命的,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一劍沒有刺中,我才得以僥幸活了下來。

後來,他們打算把我打入逢月島。一座島,就是一座牢獄。逢月島就是曆代犯大錯的人所居住的牢獄。在島中有的是人,有的是遊魂,索性我還是比較幸運的,來的時候還保留了軀體,還是一個人。

而這如玉客棧,是一個引起人回憶的地方。顏如玉的酒就如同孟婆湯一般,隻不過他的一壇酒並不是像孟婆湯一樣喝了就可以忘卻前世入輪回,開始新生。他的酒,是可以把某段記憶截去,這段記憶會暴露在顏如玉的麵前,也會讓那些人反複地去回憶。有些人喝起酒來想起的是一些美好的回憶,便會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內重複這麼一段回憶,有些人記起的是痛苦的事情,不斷重複播放的回憶,便是那些痛苦。

這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贖罪。

記憶賣得差不多了,那些人在客棧裏居住的時間也就越來越短,有些遊魂會漸漸地進入混沌期。

他們幾乎什麼都不知道了,唯有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還是會一遍一遍地重演,直至那些人麻木了,釋懷了,看開了……

也就從逢月島出來了。

從逢月島出來的人或者遊魂都是極其清醒的,那不斷重複的記憶讓他們把很多事情看得清清楚楚,是福是禍,應該承受的是何種罪過,他們自己都非常明白。

然後,去冥宮,承受他們該承受的。

聽聞了這些,我又不想喝他的酒了,雖說我很喜歡去回憶,但我不想許多年來都耗費在這虛無縹緲的回憶之中。

“酒來了——”

從那一片虛空的霧氣之中飄來了一個聲音,也帶來了一絲絲的溫暖,起先我還沒有注意到什麼,但當顏如玉走近的時候這種感覺就越來越明顯。

暖,好暖。

就像是五月的春風吹拂在身上,全身心都變得溫暖起來。那是在身上增加多少棉被都無法替代的溫暖。

我笑了笑,雙手捧過來他帶來的那碗“冬臨深雪”,在喝之前,他簡單介紹了一下這種酒。說這酒是用初冬的第一場雪的雪水,和梅花的花瓣釀製而成,最好的是添上些許霜月花,喝來十分濃烈,像是所有的情,都蘊含在這酒裏麵了。

我不喝酒,自然也喝不得烈酒。

如此,我把碗送到了唇邊,又不忘了囑咐紀乾樓一句:“萬一我喝醉了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你都要多擔待。”

顏如玉搖著蒲扇,十分確定地跟我保證不會出任何問題,於是我放心大膽地將那一碗酒都飲盡,並沒有去品嚐那味道。

沒曾想那酒初初喝下去沒有什麼感覺,但是後勁十足,喉嚨裏麵一陣辛辣,我的眼淚都跟著掉下來了。

一滴眼淚滑過了眼角,我便是趁著酒勁,沉沉睡去了。

這是一個不太美好的夢。

有山曰青欒。有女曰蘆笙。原本,我也隻是山上的一株蘆竹罷了,因得了天地靈氣,天長日久修成仙身,後受到天帝重視,得佩劍天究,搖身一變成了青欒山上的仙。

青欒是一座熱鬧的山,裏麵常常會傳來密集的蟬鳴聲、悅耳的鳥叫聲、潺潺的流水聲,甚至當夜深人靜之時,趴在地上細細聆聽,還能夠聽到曇花開放的音律。

我聽過那麼多那麼美的聲音,卻還是敗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是在瑤池的宴會之上,原本我是不喜歡這種繁雜的宴會,但東懷告訴我說,天水閣附近的霜月花開了,問我是否去看。

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至於所謂的天水閣,也就是在耳邊聽聽,根本沒有去過,至於那什麼霜月花,我也不曾見過。

因而最初我是拒絕了東懷,東懷卻是不慌不忙,遞給我一壺酒,說是上仙周念沉所釀,要我好生品嚐一下。

那時的我和現在很是不同,和許許多多的女子也都不同,我好酒,也好戰。三兩句話說不通,一壺酒卻可以賄賂了我,同樣,也可以一戰來解決問題。瑤池上的仙皆知蘆笙是舉世無雙的戰神,佩劍天究更是無可匹敵,隻要有她在,天宮定然能夠安穩千年萬年。

我身著一襲紅衣,如嫁衣般灼灼,背著劍仰起頭,將手中的那壺酒一飲而盡。

酒香在唇齒間彌漫,在濃烈之中,我嗅到了一些花的香味。

東懷說,這便是霜月花釀造而成的,問我肯不肯跟他去天水閣賞霜月花。我自然是願意的——也可以去摘了花朵找周念沉學一下釀酒的方法。

彼時,我帶著一個包袱跟著東懷上了天宮,趁著宴會還沒開始,我們就偷偷溜去了天水閣。

如果有來生,我真情願沒有去。

天水閣附近的霜月花開得的確爛漫的很,潔白潔白的花朵,像是在水裏洗過一樣,清清涼涼地在翡翠綠的葉子中間盛開著。那綢子一般的白,簡簡單單的花瓣層層疊疊,鋪展開來便是千裏萬裏,將整個天水閣團團圍住。

花香極淡極淡,初初嗅來,隻有那麼一丁點的味道,屏氣凝神再嗅花香,便隻覺得這世界什麼都不存在了,隻有我,和這漫山遍野的霜月花。

仿佛是配合著這意境,在我合上眼的瞬間,驀然間有笛聲響起。這笛聲仿佛來自山野,帶著幾許雨後清新的味道,如同扇著翅膀的小螢火蟲,趁著風鑽進了耳朵裏麵。一會子仿佛聽到了蟋蟀的叫聲,一會子又是叮咚清泉,從春天到冬天,花開知夏,冬臨深雪,一幕一幕全都在眼前重現。

青欒山的四季,就這麼飛速地從腦海之中掠過了。像是鳥兒飛上天空,棕黑色翅膀在那湛藍上繞了一圈,美景便是盡收眼底。

我在天宮生活了千兒萬年了,入耳的都是一些靡靡之音,這還是第一次聽見如此清冽的笛聲,有著山野味道的笛聲。本是來天水閣賞花,怎的把我的思緒帶入了青欒山的地界?

眯了眯眼,笛聲依然繼續,那吹笛子的人卻並未出現,於是我趁機蹲了下去,將自己隱藏在遍地的霜月花之間。花莖高高挺立著,一眼看過去嫩的能夠掐出水來,我伸了伸手,忽然又不舍得摘了。

但東懷在後麵慫恿道:“快摘快摘!一會子叫這裏的上仙發現了可就不好了!”

我匆忙摘了兩三朵,詫異地問:“這裏的上仙叫什麼?”

“扶城啊!執掌天水閣,難不成你不曉得?”

我又扯了幾朵花,思索著扶城這個名字聽起來倒是耳熟,可那人我興許是沒見過。但不管是什麼人,還是在被他發現之前摘了花趕緊溜的好。

可我還在花叢之中,摘著摘著動作就僵了下來,總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尤其是東懷還嘿嘿哈哈地笑了起來。

“喲,這不是扶城上仙麼,真是好久不見啊……好久不見。”

他一邊打著哈哈,一邊踢了我一腳。

這世上最尷尬的事情莫過於偷別人的東西,還被別人給撞見。然而我本來是想一直躲在花叢裏麵的,那花叢已經及膝,應該能夠藏得住我。

於是我又把自己的身子縮了縮,正考慮著捏個訣把自己幻化成一株霜月花,便是聽見一聲清澈的寒暄:“哦?這不是蘆笙上仙麼,久仰久仰……”

我趕忙把懷裏的包袱收好,在他問我蹲下來做什麼之前迅速地站起身來,瞪了東懷一眼,撇著嘴說:“東懷你騙我!這裏的花一點都不香!”

東懷笑得甚是不懷好意,眼角的皺紋都糾結在了一起,他對著扶城拱了拱手,道:“這霜月花本就是沒怎麼有味道的,上仙您說是不是?”

扶城便笑:“蘆笙上仙若是喜歡,本尊可送您一些。”

喜歡自然是喜歡的,隻不過這花已經被我收進了包袱,如今我便是非常大方地擺擺手,道:“世人都稱霜月花是情花,遇之便等同於遇情,今日一見不過如此。”

“那上仙您看扶城呢?”

扶城……

我跟在東懷身後,一眼瞧見了他的側臉,那是一張怎樣的臉龐啊,白皙如同一塊碧玉,那線條又是如此地柔和,眼風掠過漫山遍野的霜月花,仿佛有春風從大朵大朵的白色之上拂過。

眉目如刻,不可方物。

春風搖,春風笑,春風奈何公子貌。

春風不及你眉眼。

春風不及你溫柔。

後來我才知道,我是被東懷給坑了,原本扶城就是和他約好的,把我騙到天水閣好認識一下。

真是的,還害得我因為那幾朵偷摘的霜月花內疚了許久許久。

與扶城這一遇,便是一段孽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