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腓大概是瞧著她的樣子好玩,於是也抬起小爪子敲了敲腦門,也歪著腦袋,一雙寶石藍的眼眸瞪得跟銅鈴似的,滴溜溜地轉。
它看我,看這周圍的擺設,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瞧著什麼。
我扁扁嘴,試著從床榻上坐起來,然而我才剛剛恢複了一點點,畢竟是耗損了內力元氣大傷,根本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恢複的,更別說像個普通人一樣甩一甩胳膊腿兒的就能下地行走。
像現在這樣,我抬了抬胳膊,某一根神經崩了起來,仿佛是牽連了五髒六腑,像是一顆小石頭投進了水裏,疼痛便是那水紋,一波一波地散開,波及全身。
我又試著抬了抬腳,無奈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似的,根本無法動彈。
於是我得出了一個結論:“祁櫻,你能否寬限一些時日,讓我再住上一住?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我這都不隻是……”
“哎,你可別跟我說這些。”祁櫻取出來一個布袋子,放在眼前晃了晃,立刻有了一些刺耳的聲響——那是銀子碰撞的聲音。
現如今我耳朵也受了損傷,故而聽不得刺耳的聲音,可這在祁櫻聽來無疑是世間最為美妙的音律。
銀子,甚至於比她的那條小命還重要。
她喃喃道:“這些銀子隻夠你住上十天,現在十天到了,我自然不會留你。再說了,就這些都不足以讓我糊弄官差的,我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啊……”
說到最後那句話,她略帶憂傷的眸子凝望著房梁上的那一根粗木頭,好像那裏就是最美好不過的天穹。
離開這個地方,就真的能夠見到想要看見的藍天麼?
我看啊,她不僅僅是想離開這個地方,而是想要去向某一個地方,那一定是一個讓她魂牽夢縈的國度。
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一個故事,尤其是被流放在逢月島上的人,祁櫻也不例外。
於是我試探著問道:“祁櫻,你想去什麼地方?”
“去哪裏都好。”她巧妙地避過了我想要的答案,敷衍道,“無論是什麼地方,都好過這個破逢月島!屁大點的地方,什麼都沒有就單單一個破客棧!”
如此說來,那她給我住的這是什麼地方呢?
我打眼望過去,這空間非常狹窄,僅僅有一縷陽光從縫隙之中鑽過來,照在她白淨的臉上,不清不楚的,但湊合著也能夠看見一些東西。
有一些瓜果放在石桌上,興許是從附近樹上摘下來的,周圍的空氣有些濕潤,許是最近下了雨,但這地方也沒有屋簷也沒有什麼梳洗的桌台,不過還好有個簡簡單單的石頭灶台,其餘的……似乎也沒什麼別的了。
“你為何不住在如玉客棧?”
祁櫻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憤憤地罵道:“屁!顏如玉那死娘們要價甚貴,普通人根本付不起那個價錢!不過也有一些人沒有付他銀子就住了客棧,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有那麼一腿。”
“這麼任性?”
我把手覆在腓腓的肚皮上取暖,但還是覺得好冷好冷,仿佛這個小空間成了冰窖,不僅僅是四肢,五髒六腑仿佛也被冰凍住了。這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冷,侵蝕了我的身體,也漸漸地冰凍了我的心智。
現在的寧小欒,已經不似最初那般溫柔,不似最初那般容易感動,容易心動了。
祁櫻抽出來一塊巾布擦了擦額角,撇著嘴說:“就是任性!都說但凡客人進了如玉客棧,顏如玉都會給人上來一壇酒,每個人都有合適的那一壇,喝下去,若是順了他的意,他會選擇性地吸取人的一些七情六欲,上至達官貴人下至流浪漢,就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他的情一定要幹淨。”
最幹淨,最純粹的,那便是那人最難以忘卻的,顏如玉偏要剝奪了人性之中最為純潔的部分,可真是殘忍。
那麼,祁櫻寧願住在這麼破舊的地方也不去如玉客棧,是不是怕顏如玉將她內心那某一段刻骨銘心的情給剝奪了?
若是我問祁櫻,她定然是不肯說的,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比較好,空氣就在一瞬間停滯了下來,腓腓卻是趴在我腿邊睡著了,小鼻子一皺一皺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我思來想去,總算是憋出一句話來:“祁櫻,你有沒有覺得很冷?”
反正我是冷得不行了,抱著被褥也隻能篩糠似的抖著,但她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並沒有覺得冷。
大抵是我自身的問題。
果不其然,她說:“當初你來的時候還不是這樣,最近不知道怎麼了,身上一直散發著冷氣……”
這麼一說我還真想起來了,顧百衣身上有碧海砂的時候,不也是渾身發冷四肢冰冰涼涼的麼?
於是習慣性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浮沉戒,卻發現那銀色的戒指已經不在手上了,我能夠摸到的,隻有自己的皮膚。
“轟”的一下,仿佛有什麼在額頭爆裂開了,我整個人都變得不安起來。
丟了浮沉戒,那豈不是意味著我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照月劍,碧海砂,還有……陸臨,陸臨啊,這是他給我的戒指,戒指丟了,是不是代表著……情也斷了?
一瞬間的慌張過後,我忽然間又平靜了下來——沒有了就沒有了吧,也省得瞧見了這浮沉戒就覺得鬧心。想一想那琢玉的手上也有著和我一樣的戒指,頓時胃裏一陣翻騰,險些嘔血出來。
“你在找什麼?”
祁櫻見我有些慌張,敏銳地問。
我把伸著小腿兒睡著的腓腓抱在懷裏,說我的戒指不見了,但並沒有說是她拿了我戒指的意思。祁櫻一聽卻急了眼,甩著那大辮子過來跟我爭辯:“又不是我拿了你的戒指!”
這尖利的聲響驚動了腓腓,它睜著朦朧的眼睛,裏麵泛著灰藍的色彩,一看祁櫻叉著腰對我怒目而視,登時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齜牙咧嘴地麵對著她。
祁櫻頓時換了個姿勢,雙手抱在胸前,語氣也溫柔了許多:“不然等哪天你哪個公子來了,你去問問他,他一定能證明我的清白!”
我還不知道那公子到底是誰呢,怎麼去問他!再說了,如果是陸臨,我怎麼好意思去向他詢問浮沉戒的下落!
說到了這個,祁櫻揉了揉眼,嘟嘟囔囔:“哦對了,還得叫那公子把這些日子的銀子結了,這樣我興許還能夠湊夠銀子,讓官差發個信給他……”
沒搞錯吧,她這麼辛辛苦苦地扒拉著一袋子銀子,就是為了讓官差發個信給什麼人?那個人,真的有那麼重要?
得了得了,這也不是我該問的問題,於是跟個死人一般往床榻上一躺,挺直了身體問:“你口中所說那位公子,一般都是什麼時候來?”
一說這個祁櫻頓時來了勁,一屁股坐在我跟前巴拉巴拉說了起來:“要說那公子倒也是個性情中人,說給銀子一點都不含糊,一錠銀子扔過來是一點也不帶心疼的!他沒有確切的時間,也很少說話,一般來的時候就在旁邊看著姑娘你……著實是,令人羨慕啊……”
“咳。”
極輕的咳嗽聲,不消說,他已經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即使如此,我還是抓緊時間拿被褥蒙上了臉龐,一雙眼睛也緊緊閉著。
這聲音似乎含了一絲雜質,像是滄桑了許多,我也沒有聽出是誰。
會是誰呢?
越是在這種時候,我就越是混亂,腦海之中陸臨和紀乾樓的身影交錯轉換,一遍又一遍,最後也不知道心裏麵想是誰來。
如果是陸臨,他肯過來低頭認錯,把琢玉的事情說清楚,我興許能夠原諒他。對於他,我向來是沒有任何辦法,離得近了會各種滋生事端,而離得遠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開始想念。
如果是紀乾樓,他一句話,我想我就可以跟著他走。去哪兒呢,隻要是看不到陸臨的地方就好。
腳步聲近了、近了,更近了……
一步一步,像是踏在了我的心上,明知道那個人睜開眼就可以看見,可偏偏不願意睜眼。
有指甲輕輕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妖異的聲音迷惑了耳朵:“你還小啊!本公子都看出來了你在裝睡!”
紀乾樓……還好是他。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那妖孽的一張臉便是呈現在眼前了。我伸手去撫上了那狹長的眉,在眉梢停留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就是還小呀!我還是個小姑娘!”
“那個什麼,我先出去了。”
祁櫻支應了一聲,轉而悄悄地退出了這地方。
我低了眸,瞧見紀乾樓擺弄著腓腓的耳朵,壓低了聲音道:“我想要做一個小姑娘,就是小家碧玉那種,不是誰的依靠,誰的守護神,就是那樣小小的、無憂無慮的姑娘……”
如同夢囈般的,我看見他的唇瓣微微張開,聽見了那春風一般溫暖的語言:“你是我一個人的小姑娘,一個人的美人,一個人的江山。”
心裏麵的某根弦,輕而易舉地就被撥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