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瞼已經灼熱得如同一塊烙鐵,逐漸下沉、下沉,像是沉到了最深的海底,而意識如同海水一般漸漸地消退,湛藍色也成為了一片空白。
記得我意識完全消失之前,在腦海之中留存的唯一一個聲響,便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小欒——”
是簡瑤。
這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我聽來不像是悲傷的序曲,倒像是一種解脫。
微弱的呼喊消失了,另外一種聲音卻再一次響起。
清脆的笛聲嗚咽著,翠綠的笛子帶來一曲悲傷的調子,這聲音宛轉悠揚,每一個音符仿佛都在天空之中跳躍,甚至長了翅膀飛翔。
一幅畫麵漸漸變得清晰。
男子身著海藍色繡著暗紋的衣袍,細細看來,那灰色的紋路似乎是流傳已久的霜月花。他站在大雪之中,一任雪花覆上了他的肩膀,沾染了他的衣袂。
他那麼安靜地站著、站著,一望無際的白色裏,唯有他的藍色衣袍和水墨一般的烏發有著可辨的顏色。
那麼大那麼大的雪,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淹沒。
我在雪中磕磕絆絆地走著,想要去靠近他,一步一步走得越近,就越是發現他高不可攀。太美了,他往那裏一站,那背影裏麵隱含著的落寞,與那深刻的眉目,就形成了這皚皚白雪之中最好的風景。
初雪不及你眉眼。
我緩緩地抬起手臂,在即將觸碰到那劍眉的時候,又落寞地垂了下來。
不過是一個夢境罷了,在這場夢裏,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切都是虛無的,一切都隻存在於我的想象裏麵。
我不過是想他了,念著他了,他便是出現了。
陸臨、陸臨……
我嘴唇微張,卻是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但我仍然倔強地念著這個名字,不管有什麼在我體內迅速地流失,不管他一動不動甚至沒有發覺我的存在……
那兩個字在唇邊纏纏繞繞,熟悉的音節再一次念起來,居然還是那麼的溫柔。再走一步,再走一步就能夠到他跟前,向他打個招呼,說不定他就能夠發現我是存在的。
僅僅一步,可我再也沒有了那個力氣。
我踉踉蹌蹌,終於沒有邁出那一步,而是無力地癱軟在地上,癱軟在這千裏大雪之中。
冬天了,終於是冬天了。
我躺在地上,依然倔強地抬眼看那落滿了白雪的枯樹枝,光禿禿的沒有一絲絲生機,整個世界裏仿佛隻有白,和灰。
白的是雪,灰的是那失去了樹葉的枝幹。
真好啊,冬天了。我等了很久很久的冬天呢。
“哢”,有樹枝被積雪壓彎了,隨著這清脆的聲響斷裂開來,那參差不齊的裂口也很快地被積雪覆蓋,形成了長長的冰掛。
冷,好冷好冷……
我在雪地之中幾乎被掩埋,寒冷讓我哆嗦了一下,隨後,幽幽地醒過來。
意識漸漸地恢複,先前並不覺得疼,在重新擁有了五感之後,頓時覺得內髒都碎裂了,隻要是動一下,全身的筋骨都會跟著痛起來。
最甚的是胸腔。
總是覺得有一團氣呼不出來,喉嚨裏像是塞著棉花,憋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這一覺醒來,如同在最深的海水裏沉寂了許久許久。
這才得以呼吸了些許氣體。
費力地撐開了眼眸,光束太過強烈,照的我一時看不清周圍的事物,但依稀能夠辨認出身旁的是一個影子。
“你醒了?”
溫柔如三月春風的話語,在我聽來也算是入心,驅散了冬日裏圍繞在身邊的寒冷。
我幹咳了一聲,從鼻腔裏哼出了一個模糊的音節,脖頸在枕頭上挪了挪,登時脖子像是要斷了似的,嘎嘣嘎嘣的聲音駭得我脊背上發涼。
“你別***!”
由於我挪了挪身子,原本搭在身上的被褥有些滑落了,姑娘細心地為我重新扯好被褥,掖好被角。
怎麼能不***呢。
也不知道顛沛流離了多久,連手臂都麻木了,心也跟著麻木了。我甚至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想問,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是很累。
我眯了眯眼,總算是適應了這還算微弱的光芒,也看清了身旁姑娘的容顏。
她長長的黑發編成了兩股辮子,搭在兩邊的肩膀之內,發間別了一朵精致的山茶花步搖,很是簡潔的頭飾。除此之外,身上穿著的是粗布麻衣,這使得別人對她的第一印象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農家婦女。與之不相稱的是那一張臉,光潔如玉,白皙,也沒有一絲皺紋,偏又不像是那些做多了粗活的人。
懷裏有什麼動了動,我驚到了,隻是沒有躲閃的力氣,隻能任由被褥被什麼撐開了一條縫,有風鑽進被褥,吹得我的骨頭發涼。
手臂癢癢的,似乎有什麼東西順著我的胳膊爬了過來,定睛一看,那小東西隻露出了一雙寶石藍的眼睛。
沒有當初那麼活潑有神了,像是蒙上了一層灰,晦暗不明。
我艱難地抬起了一隻手去撫摸它的毛皮,小家夥十分受用,乖乖地趴在床榻上,任我輕輕地揉著它的白毛。
姑娘說:“這小家夥一開始就跟著你過來的,為你處理傷口的時候想讓它出去,但它死活不願意,還咬住了我的一隻手。”
說著,她還抬起了手臂給我看那尚存的牙印:“看,到現在這印子還沒消失呢!”
我咽了一口口水,以一種異常低沉的聲音喚了它一聲:“腓、腓腓……”
腓腓使勁點著頭,眼裏閃著些許淚花花,那胖嘟嘟的小臉也隨著它劇烈的動作晃來晃去,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捏上一捏。
小家夥也算是我得到的一件寶物了,在寧家古宅遇見陸臨的時候幾乎已經忘記了它的存在,後來去找簡瑤,也沒有注意它。沒曾想居然在受難之後,它還會不離不棄地陪伴著我。
看著那一雙灰藍色的眼眸,我又揉了揉它的額頭,將小家夥攬在懷中。
爾後麵對著那姑娘,甚是真誠地說了句:“謝謝。”順便問了一個非常必要的問題:“這裏……是什麼地方?”
姑娘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說:“你可別謝我!這逢月島上麵沒有誰會好心救下一個人!我不過是看在一位公子的麵子上才救了你!若不是他請求我,我才不會答應!”
“公子?”
一朵疑雲掛上了心頭。
我認識的公子倒是不多,一個陸臨,一個紀乾樓,一個宣澤而已。宣澤的可能性不太大,極有可能是陸臨,當然,也可能是紀乾樓。
在心裏希望是誰呢,如今對於陸臨已經是走到了失望,而紀乾樓……他向來是一個不安分的人,會不會也到了這個所謂的逢月島呢?
思來想去,我以一種非常委婉的方式問道:“那公子身著什麼顏色的衣衫?”
姑娘歪著腦袋想了想,腓腓也歪著腦袋瞅著她,片刻之後她一敲腦門,嘴巴張大成了圓形,足足能夠塞進去一個雞蛋!
莫非是……紅的?
我的心髒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是妖孽紅的衣衫,那一定是紀乾樓無疑了,可又怕她說出來什麼其他的。
如果是陸臨,那我還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他。
糾結了一陣子,姑娘總算是說了出來:“公子身披著鬥篷,我並沒有看清他的衣裳,倒是給了我一袋銀子,實打實的。”
憋在喉嚨裏麵的一口老血險些被我吐出來,合著糾結了那麼久姑娘你連一個結論都沒有,連紀乾樓那張傾城的臉都沒注意看,就單單看見了他扔過來的銀子?
咦,似乎有哪裏不對,為何我潛意識裏麵想起來的,還是紀乾樓?
不行不行,我還是不死心,抱著腓腓接著問:“那,他有沒有說什麼話?”
姑娘又歪著腦袋使勁想了想,好像思考這種事情會消耗她極大的能量似的,隨後她撇撇嘴,喝了一口什麼粥,抿了抿嘴巴說:“他要我把你救活。”
他還真是夠信任你的,居然認為你真的可以救活我。唉,不過也沒有信錯,我這條命不還是保存著呢麼。
姑娘頓了頓,繼續說:“他還要我好好照顧你。”
我就差問那公子說話的語氣是什麼樣子的了。
究竟是陸臨,還是紀乾樓啊?
扯了扯周圍的棉被,我還是覺得非常寒冷,於是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粽子,想來也沒法從這姑娘身上問出來什麼有效消息了,幹脆跟她隨便扯扯。
“姑娘,我是寧小欒。你姓甚名誰?”
她擺弄著那辮子,把邊緣的頭發拆開來,重新又編了一遍,慢慢悠悠地說:“我叫祁櫻,櫻樹的櫻。”她看著我扯緊了棉被,於是皺著眉,指著我強調道:“這是我的床榻,如今你也醒了,就不能在這了!”
果真是活了就不管了……
腓腓一見她繃起了臉,瞬間覺察到了不對勁,衝著那姑娘就是齜牙咧嘴一陣子。
我抹了一下腓腓那幼嫩的小虎牙,不停地給它順毛:“祁櫻姑娘,你看我受傷這麼嚴重,能去哪兒?”
“去……”祁櫻又敲了敲她的腦門,歪著腦袋說,“去如玉客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