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殺了我

人界出事了,仙界一定會派兵過來支援,原本我還存了一些想要逃離的心思,可現在也沒有必要了。

萬念俱灰之人,不過是經曆一場生死,再度入了輪回罷了。

我揉了揉額角,垂了睫毛,看簡瑤十分認真地為我包紮傷口,如同她對其餘的病人一般,沒有任何區別。

寒涼之意浸入了心間。

“別……”

本來是叫她別包紮了,可這一句話剛說出來一個字,地麵忽然間下陷了不少,我的身體搖搖晃晃,“咚”的一下,額頭直接磕在了門框上。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隻覺頸間的紗布被猛然一扯,一種撕裂感蔓延而來,痛得我皺緊了眉頭。

“嘶……”

下意識地去瞧了一眼那傷口,一抹鮮紅愈加明豔,烈火一般,竟灼傷了我的眼眸。

一隻手狠狠地扣住了我的手臂,指甲嵌進了我的皮肉之中,一時間我也不覺得痛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鈍化了,隻有耳朵裏麵盛滿了呼喊:“小欒!妖獸攻城了!跟我走!”

還好烏陵城的百姓已經提前得知了消息,但這也恰恰說明——那些妖獸已經攻擊了其他的城池。

合上了眼眸,仿佛瞧見那滿地的血跡流淌在街頭,赤紅色、滿目的赤紅色……有年輕的男人,也有垂暮的老者,甚至……嗷嗷待哺的孩童。

他們,本該站在生命的前端,卻因了我的失誤,我的雙手,將他們推向了生命的結尾。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為人夫為人妻,全部都喪失了生命。

血色,在我眼前不斷地彌漫……

刷的一下,某些畫麵閃現在腦海,也是這樣慘烈的場景,我一人提著劍站在城牆之上,雙目赤紅,恍若從地獄走出的修羅。那把劍泛著微微的紅色,如同在劍身上塗了一層血液,夕陽映照在上麵,泛著涼薄。

殺氣,在我眼中四散,如同黃昏的霧氣,漸漸地、漸漸地將那座城籠罩。

“哢!”

劇烈的聲響驚醒了我,仿佛有一根線嵌在了腦海之中,輕輕地一拉扯,撕心裂肺的痛楚便是在體內彌散。

眼前一道白光閃過,似有閃電劈在了身邊。

醫館門前的樹已經攔腰折斷,簡瑤原本是想要躲開的,可這時候也已經躲閃不及,她無奈,隻能拿著喚神鈴上去跟妖獸搏鬥。

“叮鈴叮鈴”的聲響不斷地被耳廓收集起來,晃得我有些心煩,腦袋也隨著那音響微微地晃動著,頭痛,也隨著音律加重。

我召喚出照月劍,提劍而上,方才腦海之中的那幅畫麵再度重現。

“刺魂。”

我壓低了聲音念出這有些生疏的詞語,倏地一下,無數藤蘿從我身後生長出來,由於內力缺損,那些藤蘿有些缺水枯萎,即使如此,它們還是奮勇上前,“噌”的一下衝了過去。

好似那敏銳的遊蛇,一下啃咬在妖獸的肘部。

妖獸全身發黑,長長的黑毛垂下來,在陽光的照耀下光滑油亮,那長長的獠牙在清冷的陽光下泛著寒光,有血跡從那雪白的獠牙上滑下來。“嗒”的一下,落在了那烏黑油亮的毛發上。

它一聲吼,樹葉都跟著簌簌下落,它動一動腳,地麵霎時間往下塌陷幾分。

妖獸揮舞著爪子,我那藤蘿就像是普普通通的藤蘿那般,刷的一下油綠的葉子枯萎成黃色,紛紛落在了地上。

看來這一招是不行了,用靈刃吧。

“天地萬物皆有其靈,化為劍刃勢不可擋!”

這熟悉的口訣浮現在腦海,我嘴唇翕動,喃喃念起這口訣,那照月劍劍尖便是被一團銀白色包裹,周圍的樹七倒八歪,樹葉緩緩飛上空中。

風起,天空中的雲朵翻卷起來,被濃墨染成了黑色,原本亮堂的天空已經成了黑壓壓一片。

已經要變天了。

照月一怒,烏雲蓋雪。

周圍的樹葉嘩啦啦全部枯萎,枯黃落了一地,更有被風卷起來的黃葉,昭示著這盛夏的結束。

樹木迅速地幹枯,花朵迅速地凋零。

我單膝跪地,右手死死地握住照月劍的劍柄,左頸部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眼角的餘光從包紮的紗布上瞧過去,似有血跡滲出。

有清涼的白雪從天上飄飄悠悠地落下,落在青瓦上,落在樹梢上,落在石板上,落在我的鼻尖,落在我的腳下。

簡瑤停住了攻擊,怔愣地回眸瞧了我一眼,詫異道:“小欒,你……”

我聚集了所有的力量,紅著眼眶朝那妖獸奔了過去,提了四斤重的照月劍,我依然健步如飛。

靈刃出馬,我隻需要一劍,便是刺進了那妖獸的胸膛。

原本還在張牙舞爪的妖獸,此時嗚咽了一聲,便是“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那溫熱的血液好似噴泉一般,濺了我一身。

曾經的棉布白裙子,此時已經沾染了血跡,再也不會幹淨了。

我費力地將照月劍從妖獸胸膛之中拔出來,順便踩了妖獸一腳,爾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惡氣,眼瞼已經在不停地下垂了。

太困了,太倦了。

“呃!”

撕扯般的疼痛從後背傳來,溫熱的鮮血再一次灑落,我艱難地回過頭去瞄了一眼,隻瞧見那妖獸的獠牙,依舊閃著陰森的光澤……

這玩意兒居然還留了一口氣,在背後偷襲我!

我顧不得困倦,提劍又在它身上補了一個窟窿,妖獸這才轟然墜地。

地上的血液緩緩地流淌,彙聚成了小溪,也分不清是我的血,還是這妖獸的血液。冷意從皮膚漸漸地滲入,痛得我打了個寒噤,也看見了自遠方而來的,更加猛烈的獸潮。

恰在此時,一道明亮的光芒劃破了黑壓壓的天空,一群身著紫白色弟子服的人駕雲而來,所到之處烏雲盡散,背後隻有那溫暖的陽光。

仙!是仙!

迷迷糊糊之中,我聽見有人興奮地呼喊:“那是仙啊——是人世間的希望!是救世主!”

而我,隻看見了陽光,那是我久違的溫暖。

我張開了雙臂想要去擁抱那陽光,手上卻沒有任何力氣,我想要去看清那份溫暖,眼前卻是一片的迷茫。

“當啷”,照月劍掉在了青石板上。

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就對著陽光來臨的方向,深深地,跪了下去。

“就是這妖女麼!”

連這聲音,也變得極為不真實。

似有什麼撥弄了我一下,一個人確定地回答:“是!”

我打了個嗬欠,想要長久地睡過去了,恰在此時,眼角的餘光從地麵上掃過,首先看見的是一片一片枯黃的樹葉,爾後,是一個揮劍不斷斬殺妖獸的男子。

他反手刺殺,右手舞劍,熟練地挽了個劍花,這一係列的動作一氣嗬成,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他的背影更是熟悉,我忍住了頭痛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了他的名字——宣澤。

沒有姓,隻有這麼一個幹巴巴的名字,明明那張臉也是一張不太熟悉的臉,為何他能夠使出寧家的手法去斬殺妖獸?

他、他不會是在那場滅族之戰中幸存下來的寧家人吧?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他為何不逃離烏陵城,反而是改頭換麵活了下來,而且還裝作是一個外地人,開了一家店鋪喚作仙銘閣,專門為兵器注靈。

注靈……

我們寧家擅長注靈的人隻有三個,一個是我父親寧深,一個是叔父寧軒,另外一個,是我的遠房姑姑寧月。

那麼他……難道就是叔父寧軒?

這句話將將從我腦海之中掠過,“刺”的一下,我的胸膛已經被一把劍狠狠地紮了進去,更為糟糕的是,我感覺那把劍貫穿了我的身體,從前至後。

好痛、好痛……

痛得讓我說不出話來。

似乎所有的內髒都擠壓在一起了,血液蹭的一下湧上了腦袋,眼珠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好似要掙脫眼眶,突破那些血管爆裂開來。

陽光太刺眼,我慌忙合上了眼睛,聽見“撲通”一聲,可以想象是簡瑤為這些所謂的救世主跪了下來,請求道:“求求你們放了小欒吧,不是她把妖獸放出來的,不是……”

不是麼?

一口腥甜泛上了喉嚨,血液從嘴角溢出來,我舔了舔唇邊那血跡,眯著眼睛泛出了一抹蒼白的笑意。

怎麼會不是我?當時我真是昏了頭,居然會為了見一個人而拚盡了幾乎全部的內力,還造成了妖獸肆虐。

不是我會是誰!

“殺、了、我……”

血液正從我體內迅速地流失,我幾乎連說上一句完整的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斷斷續續地從嘴裏吐出這麼幾個字,也算是耗盡了我的元氣。

結束了,一切都該結束了。

師姐,最初你維護我,到現在了你還是在維護我,是不是因為……當初你是我的帶教師姐,你相信你的師妹呢?

可是,師姐,到了現在我隻能說一句對不起,你的師妹,你無條件相信的師妹,終究還是讓你失望了……

曾經愛過陸臨的是我,殺死沈笑的是我,放走妖獸的也是我。

我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女子,徹徹底底的小人。

請賜我……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