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修仙者在烏陵城是一個受尊敬的身份,也算是正義的化身,孩子母親便是十分幹脆地應允了。
陸臨手指合攏好似一朵尚未開放的花苞,聚攏的指尖對準了孩子的太陽穴,他嘴裏念念有詞,繁複的咒法過後,他輕輕一扯,當即有半透明絲線般的東西粘在了指尖。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東西從孩子的腦袋裏麵拉出來,迎著陽光我也跟著第一次瞧見了人的記憶。
從他有了記憶到如今,在記憶裏看來應該是五年了。
一幕幕的,全都在裏麵。
有孩子一歲多的時候,將將學會走路便是隨處亂跑,母親就端著瓷碗四處追著他喂飯。也有孩子學會說話的時候,那第一次生硬地叫出來“阿爹”這個詞。
父母雙全,孩子也得到了許多人的疼愛,看起來他應該很快樂才對。
偏偏那小小的孩子緊皺著眉頭,像是承擔著什麼天大的事情一般,從來都不肯笑一下。我甚至懷疑那支撐著他小小身體的一顆心正在迅速地蒼老。
很快地,他記憶裏的天空暗了下來,黑壓壓的烏雲將原本的湛藍吞沒,唯有涼風嗖嗖刮過。在他的記憶裏麵是一片冰冷,看得我也跟著打了個哆嗦。
大雨傾瀉而下,和昨天的景象如出一轍,小小的孩子縮在被褥裏麵,好像這麼緊緊地包裹著身體就不會害怕了。
孩子的父母早已經吹滅了燈火,紛紛入睡了。農家的孩子向來成熟得早一些,因此那孩子沒有和父母睡在一張床榻上,而是另劈了一張小床睡在父母旁邊。
即使如此,他也是十分不安。
“哢嚓!”
一道閃電憑空劈下,孩子的容顏在一瞬間變得十分清楚。他在一瞬間驚醒,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抱緊了被褥,旋即翻了個身,好讓自己背對著窗子。
就在這時候,窗邊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看不出是男是女,那人隔著窗子朝小男孩做了一個手勢,他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爾後“噌”的聲音掠過,不知什麼點亮了火焰,窗外映出了藍綠色的光芒。在這暗夜之中,幽綠的顏色更為人增添了幾分驚慌。
記憶到了這裏就消失了。
但那種雨夜帶來的絕望與冰冷,在我一個外人看來都那麼真實,更何況他還是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
我不能想象那一天他究竟經曆了什麼,但那模糊的影子,嘩啦啦的雨聲,恐怕是他一生裏都難以忘卻的傷痛。
“姑娘,你看到了什麼?”
婦人大抵是被我恐懼的眼神給嚇到了,連帶著也朝著陸臨掌心的記憶看過去,可惜她是一介凡人,除了陸臨的掌紋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我當即激動地握住了婦人粗糙且溫暖的手,安撫似的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孩子的事情查清楚的。”
一定會把這孩子丟失的快樂還給他。
陸臨將孩子的記憶重新塞進了太陽穴,歸還到他腦海裏麵,旋即挑起了眉毛,故意問:“距離仙術大會可就隻有四天就開始了,你確定要插手孩子的事情?”
“當然。”我對著他揚起了眉毛,挑釁似的,“信不信我一個人可以完成?”
他盯著地上兀自把玩著撥浪鼓的孩子,慢慢悠悠地說:“有為夫幫忙應該會快些吧。”
嗯,說的很是委婉,沒說信也沒說不信,起碼把自己的定位弄得還不錯。為了感謝陸臨上仙在婦人麵前給我賣了個麵子,我打算讓他少承擔一些重任。
孩子玩的未免有些太投入了,自從那撥浪鼓落在他手裏,“咚咚咚”的聲音就沒有斷過,而且他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絲毫不顧那塵土吹上了衣袂。
女人向來是愛幹淨的,眼下婦人已經將那孩子拎了起來,拍了拍他的屁股略帶心疼地說:“狗娃兒,地上髒,咱不坐在這兒哈……”
婦人的動作有些迅速,孩子手裏的撥浪鼓因此掉在了地上,他指著那沾了泥土的小玩意兒,愣是盯緊了陸臨,一言不發。
陸臨抱起了雙臂,即使孩子窩在婦人的懷裏,可陸臨還是能夠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他。
這使得孩子十分不爽。
他吸了吸鼻子,眉毛撇成八字,嘴巴也嘟成了一團,一雙含了水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啊轉的,分分鍾都能哭給陸臨看。
想起來方才那哭聲我就有些心煩,好在陸臨無奈地聳了聳肩,俯身撿起了那撥浪鼓遞給孩子。
那皺縮的眉毛舒展開來,但他的臉上也沒有孩子該有的笑容。
不遠處有人在向婦人招手:“今兒是狗娃的生兒,我給他買了些好吃食!”
那男子生得五大三粗,身著粗布褐衣,看起來年歲不大,可隱約能夠看出他的臉上有了些許橫紋,想來是孩子的爹爹。
婦人慌忙應聲,轉而跟我們做出了邀請:“今天我們給孩子過生兒,不如公子姑娘也來寒舍一坐?”
我揉了揉孩子柔軟的發絲,滿口答應。
要想調查孩子這件事情,起碼要跟孩子的父親溝通溝通,這一次也正好是個合適的機會,指不定能夠獲得更多的有效信息。
想著想著,孩子的父親已經在跟前了,很明顯的,他的眼中帶著戒備:“你們是……”
我還沒想好說點什麼,婦人已經搶先回答了:“這兩位是偶然碰到的,他們都是修仙者,說是可以幫狗娃兒。”
“狗娃?他有什麼需要你們幫助的!”孩子父親臉上的不悅顯而易見,他狠狠地甩了下袖子,轉過身去憤憤道,“你們……快從我眼前消失!”
“我們不是壞人的!”
還想爭辯什麼,但那男子根本不講情理,劈頭蓋臉罵了我一通:“誰知道你們安的是什麼心!居然還是什麼修仙者,我看著年頭什麼人都靠譜,就修仙者最不靠譜了!說不定你們是拿我兒的性命來增加修為!呸!”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又狠狠地瞪了我們兩下,就差拎起旁邊的鋤頭狠狠地砸我一下子了。
“你們怎麼還不滾!”
婦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撫著男子的脊背,溫言軟語道:“老許你別生氣,他們不是你想的那樣。”末了還指了指孩子手中的撥浪鼓,道,“那公子還贈了狗娃小玩意兒呢,你看,狗娃玩的很開心。”
對於這孩子來說,恐怕平靜就是開心的表現了。
孩兒他爹瞅了一眼正在專心玩撥浪鼓的孩子,戒備心有那麼一點點鬆懈了,但還是一跺腳反駁道:“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先收買孩子!我們可不能被這表象給欺騙了!”
我一臉的黑線,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為自己辯白了……
“你且看清楚了。”陸臨哼了一聲,泛白的唇角微微翹起,在成功地吸引了在場幾個人的注意之後,他一手變掌,隔空將巷子那頭的一棵樹給劈開了。
“哢!”
那棵樹隨著陸臨手掌的傾斜程度歪倒在一戶人家的房簷上,轉而陸臨的手漸漸豎直,那棵樹也跟著變換角度。
他手裏好像牽扯著絲線,那棵樹隻能像提線木偶一般任其擺布。
待他將那棵樹放正,孩子的爹娘都瞪大了眼睛,詫異地瞧著陸臨那隻變幻莫測的手,還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我想我知道。
果然,他在表演完畢之後說:“你們也看到了,以我的修為,想要這孩子的命很簡單,僅僅一瞬間他就能死在我手裏,所以我為什麼還需要對他好來蒙蔽你們?”
孩兒他爹總算是心服口服了,對著陸臨抱抱拳算是一種尊敬:“公子,方才老許我愛子心切,有些失禮了,還望公子多多包涵。”
在他的迎接下,我們兩個人踏入了這簡陋的房屋。
衣櫃是破舊的,桌子上也有了那麼些刻痕,凳子有三條腿的也有四條腿的,看得出來,他們家過的十分艱苦。
對於這樣的家庭來說,有一個孩子自然是一件讓所有人都燃燒起希望的事情,但如果這孩子自己的希望都燃盡了,對這個家庭又是怎樣的打擊?
腳尖勾過來一個凳子坐下來,我把胳膊搭在破舊的桌案上,還在想著老許之前的話:“你的意思,是之前你們接觸過修仙者?”
孩兒他爹點點頭,氣憤地將拳頭砸在桌子上,我深深懷疑那弱不禁風的桌子會因此散架,還好它不負眾望,堅持住了。
“對!早些時候我們發覺狗娃有些不對頭,就請了一個修仙者來驅邪,哪知道那人純粹是一個江湖騙子!仗著我們不懂跟我們講的頭頭是道,那時候我兒還是會笑的,可被他這麼一折騰,他連笑都不會笑了!”
說起笑來,婦人放孩子去一邊玩耍,避開了他的目光才偷偷抹了一把眼淚:“已經兩年了,足足兩年我都沒有看過狗娃的笑了!”
都說孩子的笑是最為天真無邪的,可呈現在我麵前的這個孩子居然兩年都沒有笑過,要知道他才五歲,幾乎一半的生命裏都是充滿了陰暗的,那該是多麼恐怖?
我倒抽了一股涼氣,問:“當初那修仙者是怎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