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許又是一拳頭砸在了桌麵上,仿佛提起這個他那滿肚子的怒氣就蹭的一下竄出來了,完全不受控製地往外冒。
“狗屁的修仙者,非說我兒是受到了妖孽蠱惑,被吸去了一魂一魄!”
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片刻後一雙溫柔的手為他順了順氣,婦人安撫道:“老許你先冷靜冷靜,我來說。”
老許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便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婦人說:“我們都是一些粗人,對這些法術什麼的也不懂,看狗娃也不大與人說話,便覺得他講得有理,一時間輕信了他。他行法術說要為狗娃兒恢複魂魄,看起來也是像模像樣,可後來狗娃就撐不住了,我們帶他去看郎中,那郎中也是懂一些法術,便問了我兒的生辰,說他是陰年陰月陰日生,那人是想借狗娃的命來修行!”
“敢問那郎中是否還……”
話一出口,老許當即擺擺手:“不在了,一年前就離開了。”
一條線索斷掉了,原本還想跟這郎中探討一下孩子的病情,如此看來隻能自食其力了。
陸臨靜靜坐著,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臉頰搭下一片陰影,雙手依然交叉,隨意地放在桌子上。
聽完這些後,他提出了一個關鍵性問題:“孩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會笑的?”
“一年半以前吧。”婦人作沉思狀,驀然間眼睛亮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狗娃不隻是不會笑,而且每到下雨的時候,他總會坐立不安,一雙小眼不停地盯著窗戶那邊,還自言自語。”
“說了什麼?”我很好奇。
“聽不太清。”婦人眯著眼睛費力地回憶著,淡淡的眉毛皺著,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她有些緊張地扯了扯衣襟,道,“好像是什麼它就要來了之類的,似乎總是這麼一句。我還跟老許提過兩次,他沒有在意。”
孩子記憶裏那模糊的影子再度浮現,冰冷的雨滴落下來,一個影子站在紙糊的窗戶那邊,孩子的恐懼在這小小的房間裏蔓延……
那究竟是什麼?
思索的空當,孩子稚嫩的聲音弱弱地響起:“阿娘,這是什麼?”
婦人愛憐地摸著他的後腦勺,將桌上那一盒吃食為他拆開,溫柔地遞給他一塊糕點:“這是你爹爹買給你的,來嚐一塊,看看好不好吃?”
孩子在衣裳上隨便蹭了蹭手,伸手想要去接,卻在一瞬間停下了,轉而抬著頭望向婦人,撒嬌似的說:“阿娘喂我。”
不由得覺得這一幕很是熟悉。
我喂盡兒喝粥的時候,他似乎也是這種表情。對每一個孩子來說撒嬌都是家常便飯,那時候孩子的樣子往往是最具有童趣的。
可若是這個孩子的眼裏隻有空洞洞的黑暗,臉上的笑容也是無比僵硬的,這便成了一副驚悚的畫麵。
顯然婦人已經習慣了這種畫麵,她十分自然地將手裏的糕點塞到孩子嘴裏,還細心地為他擦去了嘴角的口水。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盯著這溫馨的一幕。
“哐——”
巨大的聲音使得整間房子都震了一震,那年久失修的木門如同風中飄零的樹葉,被人輕輕鬆鬆地一腳踹開,木門的碎片嘩啦啦落了一地。
我迅速地抬起頭來,視野被一堵肉牆擋住——那真的是一堵肉牆,麵前的男子足足有八尺高,腰部如同木桶一般,胸膛像是堅實的石頭,飽含風霜的臉頰有著顯而易見的刻痕,右耳還綴了一個大大的圓形銀質耳環。
孩子嚇得將嘴巴裏麵的糕點吐了出來,“哇”的一聲便是趴在婦人懷裏大哭起來。
我下意識地召喚出照月劍,陸臨的眼珠轉了轉,手起,已經準備好使用仙術進攻了。那人氣定神閑地抱起雙臂掃視一周,轉而像拎小雞一樣提著老許的衣領把他拽起來,隨後輕輕鬆手將他丟在牆那邊,眯著眼睛問:“楊公子丟了一顆羊脂玉珠子,是不是你偷的!”
楊公子?
我提劍而上,輕點腳尖飛上房梁,一道明晃晃的亮光閃過,劍尖直指男子的脖頸。
“你口中的楊公子,不知是哪一位?”
本以為他會對此有所恐懼,哪知他沉寂了片刻,忽然間撲哧笑了出來,帶著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他隻手撥開照月劍,調侃:“喲,這小妞身手不錯呀!不如……”
我從房梁上俯衝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照月劍刺向了他!
其實這隻是個偽招式,在旁人看來的確是可以刺中他的心髒,但若是我輕輕撥一下劍柄,那照月劍便隻能打在牆壁上。
畢竟這裏是凡界,多少給這人一個教訓就夠了,若是說取他的性命那便嚴重了些,於我的修為於我的名聲都不太好。
他就算再高大,也畢竟是凡人,這般的速度於他而言是躲不開了,因此在即將撞上的時候,我以食指彈了一下劍柄。
“擦!”
照月劍順勢而下,迅速地擦過了他的皮膚停在了對麵的牆壁上。
婦人和老許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他們早已經駭得捂上了眼睛。倒是那男子及時地閉上了張大的嘴巴,抱起雙臂依然氣定神閑。
“怎麼,這男人在我們公子那裏幹活,窮的偷了我們公子的羊脂玉,如今我奉命前來討要……姑娘你要多管閑事?”
“誰敢多管閑事?”
這聲音是有幾年沒聽到了啊,當初在烏陵城的時候我可是一聽見他說話就恨不得腳底抹油跑上十萬八千裏,如今……可不是當年了。
我提著照月劍,劍尖在地上掃過,直至楊澹那描金的靴子:“喲嗬,楊公子今兒的裝扮不錯呀,是想勾搭哪家的小姑娘呢?”
方才那男子一見靠山來了,登時挑起眉毛,一副我背後有人撐腰你別逞能的表情,看得我頓時就想上去扇他一巴掌。
“論起勾搭的本事,我可不如你呀。”楊澹的目光落在陸臨身上,上上下下將他審視了一遍,皮笑肉不笑地說,“這公子似乎來頭不小,不如說說你是怎麼勾搭上的?”
居然沒有認出陸臨?那可有好戲看了。
我將照月劍抱在懷裏,倚著牆饒有興趣地等待著下文。
果然,陸臨釋放出了那冰冷的眼神,背起雙手,繞著楊澹慢慢悠悠地走了一圈,極其緩慢地說:“怎麼勾搭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居然不記得我?”
說後半句的時候,陸臨刷的一下看向楊澹,原本楊澹就不如陸臨高,這麼一眼看來,不異於一根針狠狠地刺進了楊澹的眼眸。
他湊過去仔仔細細地盯著陸臨,像是要把那張臉臨摹下來似的,這使得陸臨十分不自在,他僵硬地保持了這個表情幾乎半晌,那眼眸裏麵的寒冷卻絲毫不見融化。
楊澹欠抽似的來了句:“不記得。”
“不記得呀?”
這句話著實是把陸臨惹毛了,陸臨上前一步十分友好地跟楊澹握手,但聽“哢”的一聲,楊澹便是捂著手指不停地哀嚎起來:“你你你……是誰?”
旁邊的八尺男兒一看自個兒主人受欺負了,當即拔刀相助,可那刀將將露出來一個尖尖,瞬間我撿了一塊石頭丟了過去,“啪嗒”,明晃晃的刀刃落在了地上。
男子俯身過去想要撿起短刀,就是這個時候!
他的指尖才碰到那刀柄,照月劍“咻”的一下橫過去,挑起了他的下巴頦,隻要他動一下,那劍尖隨時可以挑破他的皮膚,刺進他的頸動脈!
就算是再笨的人也會意識到這個問題,很明顯的,他以求助的眼神看向了楊澹,但此時的楊澹早已沒有了那副公子模樣,被陸臨幾乎掰斷手指的他隻能跺著腳喊疼。
男子果斷地舉手投降。
眼看著楊澹也猜不出來什麼了,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了句:“煙花巷。”
“李耀?”楊澹口不擇言,居然叫了一個陌生人的名字,陸臨一把擒住了他的手,幹脆地又掰斷了一根手指,楊澹抱著他那斷了的兩根手指疼得直叫喚,“嘶……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那個小京巴!”
這種時候還說陸臨是小京巴,他是想死啊還是想死啊?
陸臨眯了眯眼,仿佛有利劍從裏麵飛出來,楊澹隻能痛苦地別過臉去,根本不敢直視陸臨的雙眼。
此時的陸臨已經炸毛了,他飛起一腳將楊澹踹倒在地,腳尖狠狠地踩在他的上腹部,一字一句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再說一遍!我!是!誰!”
楊澹的臉上蒙了一層灰,他雙手合十,那兩根斷裂的手指軟塌塌地垂下來,即使如此,他還是在不停地懇求:“上仙、上仙您饒了我吧……”
“饒了你?”
“我給您銀子……五百兩如何?”
還真是有錢人啊,不過,這點錢就要買通陸臨?也太小看他了吧!
陸臨陰狠地笑了笑,轉而指了指楊澹斷裂的兩根手指,絲毫不顧他的哀嚎,拿出來他一貫雲淡風輕的語氣:“這兩根手指,一根一千兩,給許家。”
“好好好。三天內本公子定然會送來。”
“一言為定。還有……你這條命要留給我。”
得到了赦免的楊澹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在那八尺男兒的拖拉之下飛速地跑離了許家,臨走前還不忘了留下一句話給我:“寧小欒!我們仙術大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