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裏熱鬧繁榮的京師城,鱗次櫛比摩肩接踵的大街上,如今依舊是人來人往,但卻沒有了那種左顧右盼的人。
大抵是一個個目光匆匆,從店鋪裏買了需要的物什後便又腳步匆匆的回到府裏,繼而將府門關閉,仿若這樣的熱鬧隻是一瞬間的事情,轉瞬之後便是蕭條。
便是那些個往日裏夜夜笙歌日進鬥金的勾欄院,如今都是少了許多的生意,裏頭的姑娘一個個扯著紅帕子綠絹子看著那空空如也的街道,目光裏充滿了悲戚。
如今這樣的世道,她們還有什麼法子能夠好好的活下去,恩客不再有,院裏的嬤嬤自然是不樂意將她們閑養著的。
偶爾有幾個恩客過來,卻也是在這樣的亂世中求橫財的遠方商客,要麼就是京師裏著實是憋的久了,沒有一點兒抒解法子的男子。
這商人來客,向來是從外頭帶來了不少消息,平日裏姑娘便能夠聽來不少,加之這樣的世道,更是沒有一點兒新鮮的話兒可以說道,姑娘們便自然而然的使出勁兒磨著外頭的商客說道。
而說道的消息,自然而然的又不仔細說了出去,那些個京師裏本地男人在這樣的時候還來勾欄院的,向來白日裏也未曾有什麼事兒可做。
一來二去,一些個“大不敬”“可誅”的言論便就這樣傳播開了來。
從巷裏街道傳來傳去,便越發的有人知曉,這樣的言論在這樣的時候本該人人自危閉口不言,但莫名的卻居然在幾日之後,人盡皆知且都對比評頭論足了起來。
朝堂裏,如今更是一片淒風苦雨之胎,朝臣們一個個看著上頭坐著的皇帝,往日裏便正色的臉如今更是看起來如同苦瓜般。
那些個皺起來的眉頭,也是擰巴在了一起,愁悶不可解。
完顏傲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頭如今誰都不願意說話的的朝堂,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今日,溫寒夜怎的沒有來上朝?”目光在下頭逡巡了一圈,完顏傲終於在今日上朝跪拜後,問出了第一句話。
朝堂裏群臣眸子微微一閃,朝往日裏溫寒夜所站的地方望了過去,皺眉的眉頭更深,撇嘴的嘴角更歪。
溫寒夜怎麼沒有來,他們怎麼知道,這個老匹夫,自從成了陛下的心腹之後,便不怎麼和他們走得近了,平日裏看到了,也是一副下巴翹上天的模樣。
他們雖然不是什麼心腹,但總歸也是同樣出來的,更不要說,裏頭還有一些曾經更得先帝寵信的臣子,誰又樂意去仰他人鼻息。
自然而然的,同溫寒夜便疏離了。
看著四下的人都沒有動靜,完顏傲臉色瞬間又沉了三分,狠狠一章拍在桌上,“成何體統!”
一句話落下,呼呼啦啦地上便跪了一地,“陛下息怒”的聲音響徹在議政殿裏。
聽著這一句話,完顏傲嘴角的冷笑更盛,如今的他還如何能夠息怒?京師裏的言論尚且如此,便不要說是在京師以外的城裏。
可想而知,如今的他已經被那所謂的“真相”詆毀成了什麼樣!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如今的他居然會因為慕容清風和葉嫋嫋這樣一個計謀而處於如此被動的地步。
“陛下,溫大人今日身子不適,在府裏歇著了。”看著又要發怒的完顏傲,陸淵浩歎了一口氣,抬起頭淡淡道。
往日裏心寬體胖的陸淵浩,如今倒是瘦了不少,那從前在臉上橫肉中堆著,隻要一笑便能夠藏起來的眼睛,居然是能夠看得分明了。
“病了?”完顏傲冷笑一聲,目光裏閃過一絲嘲諷,“可要朕派太醫去瞧瞧?”
聽到完顏傲這麼說,陸淵浩在心裏歎了一口氣,目光裏閃過一絲無奈。
果然……
三天前,從西北傳來消息,溫寒夜那隻用了溫遠這個號,沒有用溫道初這個名的獨子在叛亂中丟了性命,屍骨無存。
這個消息,他已經在奏折裏寫了呈給了陛下,如今卻也不知道陛下是忘了,還是根本就沒有看。
想想當初,溫道初還是陛下送去西北的,說是可有一番作為。
可是如今呢……
嗤笑一聲,陸淵浩不由在心裏搖了搖頭,自己女兒當初沒了的時候,那種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來換的感覺,恐怕溫寒夜也要體會一次了。
“陛下,若是讓太醫去看看,怕也是好的。”陸淵浩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
完顏傲愣了一下,冷嗖嗖的目光便掃了過去,陸淵浩沒有回避,大大方方的接上了完顏傲的目光。
兩個人一對視,竟是有了風起雲湧的感覺。
“嗬。”完顏傲收回眸子,目光又落在了那些個跪在地上的群臣,“起來罷。”
待得下頭的臣子們都站了起來,完顏傲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眉宇間略過三分疲倦,聲音低沉道,“想必如今坊間的傳言,你們也聽說了罷?如今的情勢,你們也明白了?”
“陛下!”完顏傲這句話一出,底下的群臣頓時都抬起了頭來,目光裏滿是惶恐。
低低一笑,完顏傲眸子裏晃過一絲複雜之色,“今日的早朝便到這兒罷,有想要告老還鄉的,回去後遞了折子,便自己收拾準備回去吧。”
說罷,不顧下頭情緒激蕩的臣子,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議政殿。
完顏傲就這麼走了,群臣看著那空空如也的龍椅,一個個不由麵麵相覷。
“這……”大臣們攤手,目光落在附近的同僚身上,聲音裏帶著無措。
陸淵浩歎了一口氣,看著有不少人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弧度,很快又變為苦笑,“各位大人也莫要看本官,你們想如何做便如何做罷。”
說罷,也轉身出去了,成為了今日離開議政殿的第一個大臣。
如今的朝堂上的大臣,也僅有幾個還是先帝在時的同僚,那些個大多在先帝駕崩後便乞骸骨了,留下的一些不願意離去的,怎麼都沒有想到如今會發展成這樣一個局麵。
走出議政殿,陸淵浩看了一眼天,想起曾經和自己不對頭的王峰,莫名的有些感慨。
若是自己當初和他一樣,在先帝駕崩後的幾日便告老還鄉,如今會不會也能夠在鄉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不是還要如此案牘勞行?
自己和王峰抖了半輩子,以為自己最終贏了,站對了隊兒,如今卻發現,到頭來居然是一場夢,夢醒了,除了兩手空空,還有一身冷汗。
而王鋒恐怕要比自己好得太多。
然而,當初又怎麼能夠想到今日之事呢?王鋒一直是以陛下為中心,他之所以當初在一開始便選擇了三皇子殿下,那也是無可奈何之舉。
如今想來,卻也是使然的,他便是不選擇三皇子,隻要是有那個還想要繼續的心,便沒有安生的日子。
隻是再怎麼想,他也沒有想到如今居然會走到這樣一條路上。誰知道陛下會對上慕容清風這個人呢?
誰又會相信,那個在朝堂上笑得如沐春風的慕容清風,會有這樣雷霆手段,讓人便是想盡法子都無法招架呢?
“藏,你覺得朕這個皇帝做得可算是窩囊?”湖心亭裏,完顏傲背手而立站在圍欄邊,目光落在湖中問道。
完顏傲的語氣頗為從容和緩,仿若隻是在說著“湖邊楊柳依依,和風送清”般淡然,但是話裏的意味卻是讓人不由警惕肅然起來。
“陛下,屬下可以去殺了慕容清風。”隨著完顏傲的聲音出來的黑色衣袍的男子,站在湖心亭的一西邊角上,緩緩道。
殺了他?
完顏傲眸子微微一閃,目光從湖中心移到藏的身上,緩緩地搖了搖頭。
“陛下還沒有下定決心?”藏的聲音陡然冷冽了起來,隱隱的似乎還多了幾分怒氣。
又是搖了搖頭,完顏傲嗤笑一聲,“哪裏是朕沒有下定決心,而是……藏你以為你如今還能夠殺得了他?”
“陛下不讓屬下試試又如何知曉屬下殺不了他?”藏朝完顏傲走過去一步。
看了一眼朝自己走來的藏,完顏傲又將目光投向湖中,裏頭有著魚兒自由快活的遊著。
這些個魚兒,恐怕不知曉什麼叫做後悔,什麼叫做苦悶罷。
抓起旁邊的魚食,完顏傲撒了一把下去,看著那些原本還在四周遊散的魚兒瞬間朝自己這個方向過了來,不由勾了唇角。
“藏,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魚非我,不知我之憂啊。”搖了搖頭,完顏傲歎了一口氣道。
在離完顏傲還有兩步之遙的地方站定,藏嘴角動了動,“陛下是在說藏不知道陛下的心意嘛?”
“四散的魚兒終究是不好捕捉的,但是若是能夠聚集到一處,卻是有多種法子可以一網打盡。”完顏傲似乎沒有聽到藏的問話,自顧自的說道。
眸子閃了閃,藏定定的看著完顏傲,似乎想要從他眼裏看出一些什麼。
然而,不待他開口,完顏傲又說話了,“藏,你若是執意要去,朕也攔不住你。”將剩下的魚食全部三進去,將空空如也的玉盤放回一旁,完顏傲轉身看著大半個身子籠罩在黑色中的人,聲音陡然沉了下來,“隻是……朕不會幫你收屍。”
藏似乎愣了一下,許久之後笑了,“藏多謝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