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愛與退卻

第104章 愛與退卻

鐵繡的味道充斥在口舌之間,一點點的刺痛襲來,趙晅竟是虛晃了一下,他有些站立不住。

隻因,他忽然明白,眼前這一幕,並不是他醒酒的夢境,而是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現實。

那人還是那副模樣,如刀塑般深刻而立體的五官,濃黑的眉下熟悉的琥珀金眸,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璀璨笑意,滿滿當當的,隻有對他的恨!

高挺的鼻梁下,那嫣紅的厚實唇瓣,曾經被他隔著紫藤花瓣輕輕地舔抵過,柔軟而心動的感覺,仿佛隻在昨日……

而今,一切都變了……一切都變了!

因為自己的懦弱,因為自己的退卻,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就這般沒了!

離兒,你恨我,是因我的膽小退卻麼?

我隻是害怕,有朝一日,若你發現,與個男人在一起,始終沒有美嬌娘來得暢意,我又當如何……

我隻是害怕,因我一念之私,累及你被天下人恥笑……

我不敢,也不能踏出那樣的一步,我無所謂自己的名聲,可我不能玷汙了被萬民景仰的恪王啊!

我隻能退卻著,如此時般仰望著,高高在上的你!

隻是為何,明明想笑著祝福你,麵上卻有冰涼的淚水滑落,充斥在胸臆間的那股無法言喻的痛意,那是情殤的滋味嗎?

轎子突然停下來了,莫離以為承恩伯府到了,隻好嘟著嘴任命地坐著不動,靜等月舒來扶她下轎,隻是,等了片刻,不但月舒沒來,外麵更是鴉雀無聲。

好奇怪啊,這是怎麼了?外麵發生了什麼事嗎?

莫離正準備撩開轎簾探個究竟,隻是,她才揭開了簾子一角,就聽到了熟悉的男子嗓音,低沉中隱含著一絲溫柔,“梨兒,別急,馬上就到家了!”

乍然聽到趙昕用如此親昵的稱呼,莫離本能地抖落一身雞皮。

“尼瑪,趙昕,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是刻意這麼說的!你不就是想表現得與你的王妃十分恩愛嘛,隻是,你有必要當街這麼做嗎?啊!見鬼的,這戲還要演到什麼時候啊?”

莫離很無語,原本揭簾的手像被蛇咬了一口般,立即縮了回去。

趙昕見轎簾放下了,他轉頭冷冷地看了一眼趙晅,沉聲命令道:“起轎!”

說完,他輕提著韁繩,親自護衛在轎子旁,視線也重新落回轎子上,而那張俊朗而貴氣的臉上,竟是浮上了一抹淺淡的笑意。

正是這份旁人不易察覺的笑意,再度刺痛了趙晅的心。

梨兒?他喊的正是他的新王妃——莫梨吧?

是否,他當初對自己說,他叫莫離,正是因著他心裏裝著一名女子,那女子閨名莫梨?!

清遠大師曾說,自己今生最重要的貴人,在桃花山;自己今生最難過的劫難,也在桃花山……

是否,桃花山一見,是他刻意而為?自己遇見的不是貴人,而是真正的劫難?

他已然是手握重兵的權臣,是父皇跟前的大紅人,自己空有一個皇子的名頭,其他一無所有,這樣的自己,他為何又要如此算計呢?

難道,那個把酒言歡的夜裏,那些個相談甚歡的時刻,都是假的嗎?

都是他刻意而為的嗎?

隻為了打擊自己?讓自己傷心殤情,再無鬥誌?!

自己本就無意於皇位,從來隻想遠離那些個是非爭奪的圈子,他竟要如此防備、如此對待自己嗎?

趙晅淡泊的心,有了絲絲慍怒。他很想上前質問趙昕,為何要用感情來戲耍自己。

可是,他怎麼也邁不出那一步,好像,他若問了,心底殘存的那絲希冀也就沒有了。

趙晅覺得自己很沒用,事實已然擺在眼前,他卻仍然希望著,那人說喜歡他,是真的……喜歡他!

求而不得,想惱恨卻不知所措,趙晅隻能茫然著眼神,手捂著胸口,痛著,望著漸漸遠去的那道最筆挺最冷然的背影,癡了……

坐在轎中的莫離,突然就莫名地流下淚來,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失去了。

她抬手一抹臉龐,果然隨之望見了指尖晶瑩的淚滴。

莫離很驚訝,她居然真哭了?!

這是為什麼呢?

她沒有傷心事啊?怎麼突然就哭了呢?呃,也不對!心裏怎麼覺得很難過了呢?好像她此刻就應該悲傷似的!

她這是怎麼了?莫非,這不是她的感受,而是這副身體的本能反應?因為,莫梨三朝歸寧?

莫離連連擦著淚水,可是,仿佛這副身子很激動很傷心,那晶瑩的淚滴,她怎麼擦也擦不完。

莫離吸著鼻頭,很是無奈。

趙昕一直擋在轎子旁,生怕莫離突然撩開了簾子望見了趙晅,好在趙晅沒有追上來,轎子也很快就拐過了巷子口,就算莫離想看,也再望不到趙晅的人了。

哼,趙晅,算你識相,若你今日膽敢壞了本王的好事,本王定不會輕饒你!

隻是聽著轎中似乎傳來女子的低泣聲,趙昕心裏無端地起了絲煩躁。

莫非,終究還是被莫離看到了趙晅?!

若果真如此,她還會如此安靜地坐在轎子裏?

趙昕有些不確定。

隨著喧鬧的人群逐漸散去,冬鷹一眼就瞧見了駐立在街心的那道蕭瑟背影,他很是自責。

不久前,冬鷹見主子爺終於醒了,連忙轉身去廚房端醒酒湯,不料,等他再回房時,主子爺居然不見了。

想也知道,主子會來這裏偷摸著瞧上那人一眼,隻是,主子啊,您當知道,您與他之間再無可能啊,何必要讓自己再傷一回呢!

及至真的瞧見主子爺失魂落魄的模樣,冬鷹真想用劍戳死自己。他狠狠地摑了自己一耳光,沉痛地說:“小的有錯,請爺責罰!”

“錯麼?也不知,是誰的錯啊?緣也,命也……怨不得任何人哪……”

趙晅說著,垂下的眼瞼看不清神色,腳步踉蹌地往前走著,隻是,前行的方向卻是與承恩伯府截然相反的。

冬鷹心裏直歎氣,想扶住趙晅,卻被趙晅揮手拒絕了。於是,他隻敢小心地護在趙晅身後,就這般走著走著出了京都。

且說承恩伯莫伯深率領一家老小守在門口,果然瞧見了高頭大馬上坐著的新姑爺。

雖然有護衛開路,可是,新姑爺那可是堂堂恪王啊,麵容英俊不說,那筆挺的身姿是多麼的神武不凡,這麼多人裏麵,就數他最是打眼哪!

王爺他那一身標誌性的黑色錦袍,如下凡的天神一般神采卓然,隻需這麼看著,莫伯深都有種想要下跪行禮地衝動。

事實上,承恩伯莫伯深也老早就跪下了。

他的老心髒怦怦地跳著,明明是高興得想笑,新姑爺陪著梨兒一起歸寧,多麼長臉兒的事兒啊,可是,為啥他僅僅瞧了新姑爺一眼,就兩腿發抖地老實跪下了呢。

說到底,還是這新姑爺貴氣逼人哪!

莫蔡氏緊跟著也跪了下來,當然,還有莫梨的生母薑姨娘。

他們的身後,還有莫梨的長姐莫棠,長兄莫槐,以及胞弟莫櫸,就連莫棠的夫婿孫錄也赫然在列。

趙昕眼尾快速掃了孫錄一眼,思及上次因為孫錄而壞了莫梨的名聲,他真想一腳把這個沒用的東西給踹飛了。

畢竟,今日是莫梨回門的日子,趙昕暫時忍下了心中的憤然,翻身下馬,親自扶起了莫伯深。

“嶽父大人不必多禮!我今日陪梨兒回來,便隻是您的女婿,一家人不必如此見外!”

雖然趙昕盡量用著平和的語調,奈何他那張臉冷硬慣了的,莫伯深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恪王,恪王身上那凜然的氣息,還是令他一個勁兒顫抖著。

趙昕見此也不強求,徑直轉身,竟是親自去接莫離下轎了。

莫離猶豫了一瞬,還是把手遞給了趙昕。

“梨兒,小心腳下!”趙昕像一個溫柔的丈夫,柔和地提點著嬌美的新婚妻子。

莫離臉上的笑,有些僵硬,礙於眾多人圍觀注視著,她不好發作,隻不過,趙昕知道,方才莫離用她的小爪子撓了他的手板心一下。

這一絲尖利,帶著綿軟的觸感,撓進了趙昕的心間,他先是微微一愣,片刻後卻是笑了。

那張冰冷的俊臉,也在這一笑間,仿如傲梅初綻,沒有撲鼻的馨香,卻有撼人心動的刹那!

莫伯深與薑姨娘對視一眼,緊繃著的神經也漸漸舒緩了。

別人沒發現,他們可是瞧清了女兒與女婿之間的親密互動。

梨兒眉目間的嬌俏,分明是在使小性子,而女婿呢,貴為王爺,難得他居然能如此包容寵愛庶女出身的梨兒!

想來,他是真的極喜愛梨兒吧!

莫伯深心放回了肚子裏,神色間也坦然了幾分,引著趙昕莫離進了宴客廳,而跟在他後麵的莫蔡氏,忍不住偷偷轉身回望著眾多係著紅綢的大木箱子。

那麼多的回禮,恪王府果然是財大氣粗啊,也不知這裏麵又有多少是皇宮裏出來的寶物啊!

莫蔡氏眼紅得要死,恰好莫棠輕輕上前喊了聲母親,莫蔡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連帶著瞧向孫錄的眼神也變了。

孫錄沒有發覺莫蔡氏看過來,他的視線一直偷摸著縈繞在莫梨的身上,腦子裏一直想的,是成親那日他與莫梨在伯府後花園私會的情景。

如果可能,他想娶的女人是這冷豔的小姨子,而不是那個人前做作人後如潑婦的妻子。

哎,好可惜啊,小姨子居然嫁給了恪王!

原本,他還想著等小姨子名聲再狼藉些,他幹脆娶來作姨娘呢!

孫錄不甘著,又膽怯著,亦步亦趨地跟在莫離身後,渾然不覺莫蔡氏母女的步子落下了。

別人不知孫錄的內心,莫棠又豈會不知。她一直覺得,自己如今過得不幸福,總被丈夫冷落著,都是庶妹莫梨給害的。

若不是莫梨在她成親的當日,不要臉地跑去勾搭她的丈夫,她豈會失了丈夫的心,又豈會在婆家抬不起頭來。

如今,她成婚也已好幾個月了,肚子裏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婆婆妯娌們不再隻是用冷眼瞧她的肚子,還會明著暗著罵她是不會下蛋的公雞。

事實上,哪裏是她的原因,明明是孫錄不願意碰她啊!

就算她拉下臉麵去乞求,孫錄卻說她這樣的女人和根榆木似的,連添香樓的姑娘都比不上,他對她沒有興趣。

當即,她就同孫錄大吵了一架,再之後,孫錄也沒有再踏入她的房門半步。

莫棠後悔著,又不想再去孫錄麵前丟顏麵,便這般僵持著。隻是,長此以往,孫錄遲早會娶其他的女人回來的,到那時,她的日子又該怎麼過啊?

莫棠的日子難過,便越發恨上了莫梨,尤其,孫錄少有的幾次歇在她身邊,做夢竟然還喊著莫梨的名字,這令莫棠真真是恨不得親手殺了莫梨才好。

而今,莫梨居然嫁給了恪王作正妃,看似恪王還十分愛護這個庶女出身的王妃。

莫棠不敢當著趙昕的麵兒表現出對莫梨的不滿,隻是,背地裏她盯著莫梨的眼睛幾乎能噴出火來。

眼見著孫錄緊跟著莫梨身後進了宴客廳,莫棠顧不得親娘,腳步匆匆地追著孫錄去了,期間,她甚至因為匆忙而撞到了兄長莫槐,竟連道歉的話兒都沒有一句。

“母親你看,妹妹這是怎麼了,怎麼臉色那麼難看啊?”莫槐本也不待見這個如怨婦一般的妹妹,隻是,他尋思著想弄點兒莫梨的回禮,便親昵地扶住了莫蔡氏。

莫槐雖然有些混,他還是很怕死的,恪王那般的人物,他連偷摸著瞧上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這會兒更是不敢上趕著跟在莫伯深身後了。

莫蔡氏見兒子的眼睛一直有意無意地盯著那些個紅木箱子,她臉色一板,偷偷地掐了莫槐一把,悄聲說:“不要命了,啊?你暫時不許打它們的主意!”

意圖被識破,莫槐也不裝了,他輕輕搖晃著母親的手臂,不解地問:“母親,為什麼啊?都抬到咱們府裏了……”

莫蔡氏回頭張望了一下,恰好望見了臉如硬石的金箭,她嚇得一哆嗦,似乎自己的心思被恪王給看透了似的。

偏偏莫槐還想再胡鬧討要,莫蔡氏用力地擰了莫槐一把,咬牙切齒地說:“等過些日子,落入我手裏再說……”

莫槐雖沒有回頭,也能感覺到有人盯著自己,也不敢多說了,隻攙著莫蔡氏快步進了宴客廳。

金箭本能地不喜這對母子,當然,莫棠瞧向王妃的不善眼神,也落入了他的眼裏。

他估摸著,先前承恩伯府的嫡妻莫蔡氏,還有她的一雙兒女,定然對庶女出身的莫梨極為不好,隻是,現下,莫梨的身子裏住著莫離的靈魂,由不得他們再放肆了。

是以,金箭闊步跟在莫蔡氏身後,毫不吝嗇他的冷厲眼神,直把不時回頭的莫蔡氏嚇得夠嗆。

走在前麵的莫離,渾然不覺身後的這一切。

她天生的粗神經,再加上,趙昕一直抓著她的手不放,這令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手上。

莫離幾番想要掙脫,奈何力氣沒有趙昕大啊,掙紮的動作大些吧,她又會被莫伯深和薑姨娘用眼神曉以“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