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剛剛輕鬆了一些,隨即便被‘景苔’兩個字又打壓了下去。諦顧沉吟,“景苔,其實就是你。”
靈媧女希氏乃上古之神,神座之中珍奇稀寶無數,其中最為通靈的一件寶物,是凝了月之精華的一麵鏡子。
據靈媧女希氏自己曾說,這鏡子通靈便通在,能通曉人心的煩惱,將苦悶作難之事將於它聽,這煩悶便似乎可以得到排遣。女媧也愛美,用這麵鏡子梳妝打扮之後,那鏡中的靈氣也似會感染到人,令她從心底往外煥發新生。
由此,靈媧女希氏獨愛的鏡子,得到上古之神的威嚴渲染,便有了靈氣。當年戰亂之時,臨危受命,靈媧女希氏做了艱苦鏖戰的準備,匆忙之中,也沒有忘記在行李中帶上這麵鏡子。
後來,戰況一滑千裏,風雲突變。昔日得力助手夢鏡花帶著尚未成年的遺子諦顧移居地府,夢鏡花不屑嗟來之食,便自行研製了配方,製成孟婆湯,年年歲歲守在奈何橋旁,讓餘情未了的鬼魂忘卻前世,助地府維係一份安寧。
而遺子諦顧日日守著娘親的遺物,入骨無處訴說,便天天獨自道了與它們聽,久而久之,得了靈氣的那麵鏡子化作人形,那人,便是景苔。
諦顧看了一眼鏡台一臉的不相信,知道她肯定是還在以為自己是認錯了人,便將後來的事情一一道了與她聽。
“景苔的死,也是因為我。”
化作人形的鏡子,也是善解人意,美麗通達的女子,陪在諦顧身邊,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就連對人十分挑剔的孟婆,都對她讚賞有加。
千瘡百孔的心,在溫情如水的日子中一點一點平複修整。諦顧逐漸長大,對體貼又美麗的景苔自然動心,而景苔本就是因為他的感情才化身成人,兩人理所應當的走到了一起。
但是,年輕氣盛讓諦顧不滿足於僅僅待在地府裏,這些年裏,他也修得了一身本領能耐,尤其是一門叫做通未術的法術,他已經通達了些許。
那是門禁書,不要說修煉,就是論及聽說,自古以來也少有人知。他的生母靈媧女希氏便是為數不多的練成此術之神。他曾偷偷地看過母親練功,所以通未術的口訣他早就知道。也曾借助通未玉的力量,悟透了幾層奧義。但是通未心經被母親交與了天宮的某位神上保管,他與天宮心中有隔閡,自然不可能去找他們要了心經來。於是,這通未術練到一半,隻能被迫停止。
這一半的功力雖說不能讓他看清未來,卻足夠給予他看清現實的能力。於是,世間之事無所不知的鬼嘀咕就此聲名遠播。但是,他不甘心就在暗無天日的地府中度過此生,對於外麵的世界,諦顧總是心懷向往。
於是,那一年,春意闌珊時,他匆忙離開了,他以為自己不會離開太久,便隻扔下了一句模棱兩可的承諾,狠心留了她一個人空空地等待,卻沒料到,落葉紛飛,秋風太濃,僅存的一點點誓言也盡數被風幹。
一年之後,春意盎然時,他仆仆而歸,卻隻有滿樹的繁華在嘲笑他的自私和狂妄。景苔跟隨女媧娘娘多年,當然知道通未術對於軀體的損害。當初他執意練功,不聽勸告,後來自己也是感覺到身子的變化的。
出去闖蕩之時,他為了緩解身體惡化之法,私自闖了毒穀禁地,那裏的驅魂針之陣又豈是兒戲之言。中針者,必定魂飛魄散,毫無解救之法。
入陣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拚了全力,卻也在體力上慢慢招架不住。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喪命於此時,一麵大大的銅鏡突然出現,為他豎起一麵足以屏蔽所有毒針的屏障。
鏡麵之上,是景苔依舊柔美的臉龐。
嘴角淺笑,原來,她一直隨他左右,從未離開。
那個時候,他才恢複,她的思念早已隨著那年春天的離開而死去,現在的他,隻有一縷斬也斬不斷的殘念,伴隨著自己繾綣了這麼多年。
歲月沒有寬容他,他也沒有放過自己。他固執地等待,固執地折磨自己,在無窮無盡的黑色思念中,永世無法超生。
她的臉,成了他在畫中才敢奢望的線條。而那抹離別的紅色,也蛻變成他眼中唯一感知得到的色彩。
蒼天饒過誰。
世事有因果,隻怪自己識得的太晚。
可是年少輕狂的諦顧不怕。他向來自命不凡,女媧娘娘之子,豈是那些平常貨色可以企及的高度?
沒人能闖過驅魂針之陣?他偏不信,他偏要要闖一闖。
可是,初生牛犢的莽撞在現實麵前不堪一擊。入陣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即便是拚了全力,使出渾身解數能夠擋開那一根一根的毒針,他卻在體力上慢慢招架不住。終於,不知道頑抗了多久,他的體力枯竭,精疲力竭。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喪命於此時,一麵大大的銅鏡突然出現,為他豎起一麵足以屏蔽所有毒針的屏障。而鏡麵之上,竟是景苔那許久不見卻依舊柔美的臉龐。
這一見,他才想起來,自己也離家了許久,卻很少對她掛念。就算是剛剛他以為自己快死了的時候,心中所想也是敗得不甘心。對於家中默默等候的戀人,他吝嗇了太多。
鏡中女子淺笑嫣然,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那眼神中有太多的戀戀不舍。
生命攸關之際,她挺身而出護了他的周全。諦顧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她一直隨著他的左右,從未離開。隻是,她從來都沒有自己出現,因為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一片可以闖蕩的天地,而不是隻有耳鬢廝磨的兒女情長。他想要的,她又有什麼資格不放開手?
可是,那卻是她給他的,最後一個微笑。眼角綴著晶瑩的水意,他都來不及叫一聲她的名字,就隻見那絕美的臉龐之上,一滴眼淚滑落嘴角。
然後便是那漫天飛舞的紫藤花瓣,如歌如舞地無聲哭泣,酸了他的眼。
所以,他才會看到鏡台的那一瞬間,激動得那樣無法自持。一直以來,用以自我催眠的借口,就這樣變成了真的。
顫抖的聲音,是強忍著也無法壓抑的哽咽。能讓冷血了千年的白骨哽咽,除卻蝕骨的思念,再也不會有其他。
這不是夢,這是諦顧頭一次有了感謝上蒼的念頭,感謝上蒼將他的景苔還給了他。在她看不到的視線範圍裏,他微笑著流下眼淚,內心的五味雜陳吞噬了所有想法。他隻知道,這不是夢,眼前這女子,是他等了千年的景苔沒有錯。
那如出一轍的眉眼神態,那通未術靈與她軀體的契合,都在宣告著,這個鏡台,肯定就是景苔不會錯。
通未術靈並不粘人,那個高傲到不可一世的術靈,絕對不會沾上誰便讓他甩不掉。但是,若是鏡台對通未口訣可以過耳不忘,非常有可能是因為通未術靈對於這個寄主非常投緣,所以一經喚醒,便自己鑽進了人家的身體中,這才導致鏡台會對通未口訣過耳不忘,並且像中毒了一般,想擺脫也擺脫不了。
那麼,通未術靈緣何對鏡台的身子如此滿意?答案隻有一個,因為通未術靈,本就是由女媧娘娘的那麵鏡子分化出的術靈,對於鏡子化成的人形真身鏡台,自然會無比契合。
桓宇和蓮在也許並不知道通未術靈還有此原有,隻是覺得鏡台的慧根適合這門法術,便教了她。但是諦顧卻是知道這段曆史的,所以才會聽到鏡台說那通未口訣的字字句句就像是長到了她的腦子裏、想忘也忘不了時,會那樣肯定這女子一定就是景苔。
即便她已經將前世忘得幹幹淨淨。即便她已經找到了新的幸福。
“不會的,無克不會的。”
望澈的無克的指認,蓮在一口否定。那是與允昌出生入死這麼多年的兄弟,他沒有理由選擇背叛。
看著蓮在死不承認的樣子,望澈也不惱,胸有成竹地開口說道,“別自欺欺人了,蓮在,”說著,他站起身子,朝前邁出一步直直看進蓮在的眼中,“你敢說,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他?”
這質問太有利,讓蓮在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我沒......”
望澈笑,“我猜,你擅自把你那個小徒弟關起來,也是為了要試試無克吧?”
靜心凝神的方法有的是,蓮在卻偏偏把他的那個小徒弟藏了起來,這方法著實蠢了一些。要知道,以那通未術的難度,可斷不是什麼能自學得明白的法術啊。
這一問直中命心,蓮在有些語無倫次,“是,我......可是......”
還不承認?望澈笑,那他就幫這弟弟捋清一下事情的前前後後。
“把鏡台關起來之後,你發現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有人果然是坐不住了,想自己將小情人救出來,也就此中了你埋的網。”望澈說著,嘴角沁著的自信紮痛了蓮在的眼睛。他將蓮在的心思一點點道破,卻沒有就此打住,“可是呢,我親愛的弟弟,你又糾結著,無克明明和你們是這麼多年的好友啊,怎麼會背叛你們呢?你心軟,所以下不了決心,所以才等著哥哥我幫你做決定。”
蓮在垂下臉龐,望澈說得沒錯,他把鏡台關起來,確實是藏了兩層心思。一來想讓鏡台靜心練功,二來是想看看這一打草驚了哪條蛇出洞。
那晚,桓宇的不請自來是在他的預料之內的。桓宇與自己作對了這麼多年,卻為了鏡台練通未術一事來了百花園,可見自己這徒弟在他眼中一定是不一般。他是打算著,以這件事為契機,確定了桓宇的軟肋之後,日後若有戰爭也可一用。
但是,令蓮在沒有想到的是,無克也會在夜深人靜時候偷偷來訪。以他們的關係,無克大可以大大方方地跟自己要人,況且鏡台是自己的徒弟,他督促她好好練功,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無克卻沒有知會自己,甚至對於自己將鏡台關起來這件事,他一個字都沒問起,而是想自己偷偷地救出鏡台,單憑這一點,就足夠引起他的懷疑。
若不是心中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他怎麼會做出這樣反常的事情?聯係起最近詭異的局勢,以及允昌出戰、無克卻沒有隨行一事,蓮在的懷疑不禁更多。
“你說的不錯,我是在懷疑。”
話已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蓮在也沒必要再遮掩些什麼,索性在哥哥麵前大方承認了。
“不錯不錯,你承認了就好。你若是已經開始懷疑,我便再告訴你一件事情,你就知道我沒有誑你了。”
望澈一臉狐狸笑,湊到蓮在耳邊輕輕說了句,“允昌之所以會出戰人間,是無克跟玉帝請奏的。”
聞言,蓮在眯起眼睛,看來,這隻黑貓,不得不防了!
正當這兄弟二人達成共識之時,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見萸的聲音響起,“師父,無克仙尊找您。”
真是巧了!蓮在與望澈相視一笑,一股隻有這倆人才懂的默契在流轉。
蓮在應了聲,“讓他進來吧。”
那故事太悲傷,紅了眼,也紅了臉。
諦顧淺淺地訴說,讓鏡台先是驚訝,後便陷入無法自拔的悲傷之中。
“我......”
她張嘴,卻在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之後,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沒關係,你不用難過。”諦顧看著已經淚流滿麵的小人兒,輕輕為她拭去淚水,“本來,這些事情,我都不打算講給你聽的。”
“嗯。”
鏡台淺淺地應著,可是心中泛起的波瀾卻無法平靜。那樣蕩氣回腸的愛情,隻是聽說也會覺得心痛著女子的付出和男子的執著,更何況這愛戀的女主人不是別人,就是前世的自己啊。
花開不常在,等我終於看懂了自己的心意,卻再也看不到你。
曾經的我,以為所有的疼痛都是值得的,好像一切都很好。後來的我,才在眼淚中明白了,再沒有什麼,比你更值得。
是難過的,不然怎麼會臉上涼涼的,她知道,自己是哭了。
“沒關係,你不用難過。”諦顧看著已經淚流滿麵的小人兒,輕輕為她拭去淚水,“本來,這些事情,我都不打算講給你聽的。”
若不是你想聽,我本來已經打算,讓這段過往隨著自己定會破碎的魂魄,一起飄散在空氣中。
鏡台,也許你不懂。真的愛你,又哪裏會舍得讓你用眼淚償還。
歲月能寬容恩賜給他懺悔的時間,又讓他能再看她一眼,於他而言,就已十分滿足。
“嗯。”
鏡台淺淺地應著,可是心中泛起的波瀾卻無法平靜。
那樣蕩氣回腸的愛情,隻是聽說也會覺得心痛著女子的付出和男子的執著,更何況這愛戀的女主人不是別人,就是前世的自己啊。
諦顧深情地凝望著她,一字一句交代著自己的真心,“我知道,你現在已經有了愛人。”
她口中的無克,他是聽說過的。那人不錯,至少在當年的眾叛親離中,允昌神上手下的人,沒有讓他們的境遇更加難堪。
對於自己這幅殘破的身子,諦顧是再清楚不過的。他已經再也沒有資本和能力,像當年那樣張嘴便能說出永遠保護你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