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華英在雅間的窗邊,拔開璟王擋在她眼前的那雙手,視線定定的落在被趙小郡主用外衣包好的人頭上,緘默不語。
回想起初見趙斯年時的點點滴滴,再到如今的陰陽兩隔,她不由鬆了口氣。
璟王在一旁陪著她,從日升到日中,再到月落,幾朵花瓣忽的吹了進來,落在白華英的腳邊,她低頭一看,喃道:“顧璟雲,你瞧,春天來了。”
璟王抬手接過一朵風中飄落的花瓣,微微一笑,“不知郡主可有空閑,陪本王一道踏春。”
白華英忽的笑了,“好啊。”她的視線透過璟王,落在趙家小郡主的身上,她仔仔細細的收好了勇安侯府的每一個頭,在她的身後,已經堆積得如同小山一般了。
霍燕堂站在不遠處瞧著,目光裏凝著些疼惜,但始終沒有走近。
劊子手的工作持續了許久,直到天色微亮時分,才殺完了最後一個人,趙小郡主將人頭細細的包起來,擱在最上頭,麵上隻剩了疲憊與麻木,她拿來了酒與火油,倒在這些頭爐上,從懷裏拿出一支火折子打開,裂裂的風吹得那火隨風搖曳。
她將手中的火折子扔進了頭骨堆裏,火光瞬間衝天的燒了起來,趙小郡主隻靜靜的看著,看得那些屍骨燒了個幹淨,她重重的磕了三個頭,一轉身就瞧見霍燕堂站在光影處,她抬步與霍燕堂擦身而過。
霍燕堂忽的叫住她,“你打算去哪裏?”他嗓子有些暗啞,霍府與勇安侯府其實是不對付的,但是他每回路過時,總能聽見牆後邊,趙小郡主那陽光明媚肆無忌憚的笑意,也曾打過許多的照麵,互相嫌棄,但在這一刻,他的心裏卻格外的難受。
她頓在原地,微微抬起頭,春日的光攏在身上,使得人有些發暈。
趙小郡主身形晃了晃,“天下之大,去哪裏,又有什麼幹係,我叫趙妍捷,早不是什麼叫郡主了。”她嗓子沙啞,唇角均裂,滲了血,襯了一張嬌俏的小臉,如今病怏怏的,像隻被遺棄了的小貓,怯怯生生。
“你要是沒地方去,小爺倒是有處別院,你若是願意,就跟小爺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霍燕堂揚著臉,眼底泛起幾分笑意。他曆來是花場一等一的好手,哄人的手段那是信手拈來。
趙妍捷見狀冷笑道:“怎麼?如今見我落魄了,便想收我做外室羞辱不成?我勸你死了這條心,起開。”她推開霍燕堂,走在長長的街道上,在她的身後,是燃燒幹淨了的,幾百個頭顱。
霍燕堂忍不住拍了拍自個的嘴,“怎麼就嘴賤說這樣的話了,你們幾個,暗中跟著她,看看她到底要做什麼,若是做了什麼傻事,拖也要將她拖過來見我!明白嗎?”
他身旁的小廝不解,“勇安侯府滿門抄斬,這趙家小郡主同白家的、侯家的幾個都是有功的,都已經放了,左右小郡主撿回來一條命也是值當,可她這賣父活命的手段,實在不光彩,莫說是夫人不會同意,就是老夫人也不會同意您娶她的。”
霍燕堂見狀給了他一腳,“閉上你的狗嘴!誰說小爺要娶她了?她想的倒是美,還外室,我要娶的娘子,那是尊貴賢德的,斷不是她這樣的!”
“那您幹嘛還要奴才去守著。”這貼身的小廝捂著踹疼了的大腿,欲言又止。心說,您瞧著可不像是不想娶人家的,方才那眼神,可恨不得將人拖回家裏供起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懂什麼!趕緊去。”霍燕堂心裏頭很是煩燥,他抬頭看了眼先前白華英站著的方向,算了,找她似乎也沒什麼用處,他還是去他的花叢吧。
白華英本是約的今日去踏青,誰料還未出門呢,就撞上了白秋蘭,她肚子微微凸起,一隻手搭在芹小娘的身上,身子艱難的站在門口,見白華英過來了,她忙湊了過來。
“我剛從牢裏出來,特隨我小娘來謝你的大恩。”白秋蘭瞧著乖順了不少,連瞧著人時的目光都透出幾分謙卑,姿態低得很。
芹小娘見狀附和道:“是,論理是要遞帖子的,可如今我們這情形,也不好叨擾了你,所以一直在外頭侯著。”
白華英的視線落在她的肚子上,她默了半響才道:“既然出來了,那就回府裏好生養著吧。我還有事,你們自便。”
“是,先前是我們一時糊塗,左右你們也是姊妹……這過去的事,也就過去了,郡主莫要放在心上才好。”芹小娘削瘦了許多,連著臉色也不複往日的光彩,鬢角邊生出細碎的白發。
“你們出獄,是官家的恩賜,但到底事關重大,若無旁事,往後就在府裏好生養著,也不必再出來走動了,否則,若是有人用這樁事來生事,到時候誰也保不住你們。”這母女二人這些年給她帶來了多少痛苦?光是真正的白華英的這條性命,她們便賠不起!
白華英不會原諒的,她也不會原諒!
芹小娘見狀訕訕道:“那……那你父親那邊……”
“他們自家刑部審查,回吧。”白華英越過二人,上了璟王的馬車,馬車裏璟王備了不少吃食,拉了她坐下,將一塊點心遞給她,“嚐嚐。”
白華英接過點心,心裏卻有些麻木,她擱在一旁,她是怨恨趙斯年的,可如今他死了,自己竟然有些迷茫了。
若說先前她是為了複仇,那麼今後的日子,她又該做些什麼?
璟王忽的握住她的手,溫聲道:“賜婚的旨意已經下來了,等春闈過後,咱們就成親。”
白華英沉沉的歎了聲氣,心裏五味陳雜,“好。”
馬車走在小道上,開了春的街道上盡是行人,桃花在陽光裏泛著一抹粉色,一個人影忽的從巷弄裏竄了出來,燁羅猛的一拉繩子,馬聲嘶嗚,趙家小郡主被撞倒在地,她唇色蒼白,目光哀怨的瞧著那輛馬車。
白華英見狀微微皺眉,“可有傷著?”
她咳了兩聲,擦了擦嘴角邊的血,“如今我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我……我誰也不認得,那些昔日裏與父親交好的,如今都作了兩副麵孔,我知道你是個頂好心的……”
白華英從馬車上下來,抬手將她扶起來,“勇安侯府謀逆,是咎由自取。”
她瞧著白華英的目光猛的變得狠戾,扯了發間的簪子,低斥道:“他們是咎由自取,那你也是咎由自取!”
她手中的簪子朝著白華英的脖子紮去,動作快得很,白華英一個躲避不及,被她紮在了肩膀上,頓時血流如注。
璟王從馬車裏出來,一腳將趙妍捷踹開,“殺了。”
趙妍捷凝著白華英,笑得猙獰,“哈哈哈哈哈,白華英……白華英,誰能知道,你竟然是封家的那個嫡女!若非是我哥哥拚了一身的心血救了你,你以為你還有命活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嗎?你早就死了!”
璟王一腳踩在她的心口,“一派胡言!”
他的腳力道很重,那一腳下去,趙妍捷的氣就去了一大半,“你你……咳咳,你死了以後他日日悔恨,夜夜自責,他以此來麻痹自己!可你呢?封錦明,你害死了他!你也害了整個勇安侯府,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詛咒你……”
璟王將白華英護在身後,正欲殺了趙妍捷,霍燕堂卻跑了出來,一把將人護住,“王爺!”
璟王目光沉沉的凝著他,“霍燕堂!”
躺在地上的趙妍捷見狀嘲諷道:“我哥哥一直以為你死了,他一直以為那是騙人的把戲,可後來他知道那人竟然是你的時候,他歡天喜地的要娶你!我哥哥是糊塗,當初一時失意錯殺了你,可如今……如今他的債早也還清了,你作什麼還要他的性命!”
白華英捂著肩膀,從璟王懷裏走了出來,微微俯身瞧著她,“先前你在勇安侯府時,也曾欺辱過我,但念你年少無知,我也放了一條生路,縱然是他救我又如何?若非當年癡心錯付,我何至於此?阿捷,你忘了當年我腹中的那個孩子了嗎?那時候,你說,還要送他一把長命鎖。”
趙妍捷怔了怔,淚盈在眼眶裏,她無力的躺在地上。
白華英拉開暴怒的璟王,柔聲道:“我乏了,春遊還是過幾日吧,先回去。”
“王爺,趙小郡主年少無知,她……她是仇恨衝昏了頭腦……”霍燕堂站在一旁,心焦的想護著她。
趙妍捷卻笑了,“可你也活不成了!那支簪子上,我塗了巨毒。”
霍燕堂心裏猛的一跳,“你瘋了不成!你在簪子上塗毒!”
她推開霍燕堂,強撐著站起身倚著牆麵,“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出賣侯府也要活下來?我要她償命!咳咳,如今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成!嗬……大家就一起死好了!”
霍燕堂瞧著這個瘋女人,怒不可遏,“解藥呢!”
趙妍捷咳了幾聲,她恨恨的擦掉嘴角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