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王攏了攏衣袖,望向細雨綿綿的天幕,營帳的外頭霧氣沉沉,春季裏這樣的黴雨天數不勝數,“是該回去了。”
幾人各自回了自己的營帳,來來往往的太醫在燒著艾,官家也乏了,回去之後躺在塌上,手裏還拿了個折子,白華英將燈盞挪了過來,忍不住叮囑,“夜裏看折子傷眼,過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官家不如先眯會。”
官家打了個嗬欠,將折子丟在一旁,“榮王身上的疫病,你可有什麼看法?”
“奴婢不敢擅自下決斷,不過宮裏的太醫都說是了,隻怕這事八九不離十,上京隻怕還有一場疫病在等著,官家此次回京,隻怕也會有危險。”上京發生疫病,若是大臣一個個都出了事,整個大晉就塌了一大半了。
官家曲指點著塌上的矮桌,“朕已經著手去徹查此事,但疫病來得急,你這藥,能配多少出來?”
白華英細算了算,搖了搖頭,“藥材珍貴,當是是與師兄一道研製的,也是備不時之需。”
“是啊,這朝堂上先前你父親上了幾次折子,要著重治理上京溝渠一事,都被旁的事情壓了下來耽擱了,如今這疫病若真是溝渠一事鬧的,事情就棘手了。”官家搓著手,神色疲憊,如今他是趁著自個精神狀態還好,熬著燈油的在處理折子。
官家倒是個實打實的好皇帝,可他底下的榮王就不見得了。
白華英眯了一會,如今狀態尚好,“無論是什麼,總是要嚴加防範才好,事情還未查清楚,也不急於這一時,但溝渠一事已經有好幾年了,如今越積越嚴重,這才暴發了。”
正說著,李全急匆匆的打外頭衝了進來,顧不得拂去臉上的汗水,慌道:“官家,出事了,出事了!外頭的幾個大臣也並發了與榮王一樣的症狀,幾位太醫如今已經確診了,正是……正是疫病無疑了,王爺的意思,官家即刻啟程回京,其餘病人,一律留在行宮醫治。”
官家擱了茶盞,匆匆起身往外走了兩步,被李全攔了下來,“官家,這外頭可去不得了,那疫病是會傳染的!太醫查出來,那幾位大臣參與了溝渠修葺一事,剛從那邊回來,沒成想榮王殿下晚間的時候與他們議了事,染上了。”
官家站在營帳門口,沉沉的歎了聲氣,“傳令下去,馬上進宮,這些染了疫病的,與太醫一並留下,其餘人等即刻出發。”
“王爺已經在著手安排了,隻是……隻是皇後娘娘不願走,她說是要留下來親自照看。”李全的臉上已經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汗水了,他隨意的擦了擦。
官家轉身回了營帳裏,望向白華英,沉聲道:“朕這群太醫,醫術曆來不過如此,你與你師兄皆是醫術高明之人,朕有一事要托付與你們去做,你可願冒這個險?”
白華英知道他要說什麼,不由頜首,“臣女忠心於大晉,忠於官家,萬死不辭。官家隻管吩咐。”在她的心裏,家國遠比她的那些仇恨要更加重要!她是一個大局觀很重的人。
“好!不愧是靖安伯的外孫女,今日你回城之後,時刻替朕關注大晉的疫病情況,朕回城之後,會馬上封鎖城門,以防疫病流出,你與魏公子須盡快研製出對抗疫病的藥來。丫頭,朕可就將上京交到你手上了。”他語重心長的拍了拍白華英的肩,眼底透出幾分沉重來。
“奴婢定當竭盡全力。”白華英的心思都在上京,自然要想法子保全那些人,這一回,可比那雪災要駭人得多。
“這是朕的令牌,你拿著這個令牌,上京所有的官兵都聽你的調遣,這裏頭若是有貪官汙吏,為官不仁者,朕允許你先斬後奏。”官家手裏的牌子很輕巧,上頭盤距著一條栩栩如生的龍,張牙舞爪,威嚴十足。
白華英接過手中的令牌,忍不住想,若是以這樣的由頭殺了趙斯年,到底算是公報私仇,還是先斬後奏!
外頭的雨漸小了,魚肚般的白自遠處的天穹漫開,黎明將至,春獵的部隊已經整理完畢,眾人依次上了馬車,一路疾馳著回了上京。
白華英進了上京城之後便下了馬車,繞了幾圈之後潛進了白家,她換了衣裳後,白家的人才陸陸續續的回來。
柳氏拂著衣上的霧氣,一陣後怕,“快,馬上將門都關死了,別讓任何人進來,如兒,你去瞧瞧你大姐姐回來了沒有。”
白秋蘭吹了吹指甲,陰陽怪氣的道:“她怎會回來?她這會子不知道在獵場的哪個角落裏快活呢,哪裏還顧得上這些個?依我看,母親,你還是趕緊將門關了的好,省得她到時候帶回來個什麼不幹不淨的病,沒得整個府都要跟著遭殃。”
白玉如嗔了她一眼,“蘭兒,到底她是大姐姐,怎麼能這樣說話?你是不是瞧見她了?”
白玉如沒敢說白華英臉上沒胎記的事兒,當時若不是白華英拉了她說話,她也沒認出來,直到後來才反應過來,那個翩翩少年竟然是她大姐姐。
白秋蘭的事兒不敢讓眾人知道,冷哼道:“我可沒瞧見她,她自個去了哪兒我怎麼知道,不過春獵這麼熱鬧的事,還能少了她不成?放寬了心吧,禍害遺千年。”
白玉如無奈的搖了搖頭,朝柳氏擔憂道:“咱們一路過來的時候,上京的藥館裏人都滿了,看來這疫情是真的鬧起來了,咱們府上的人如今所幸都好好的回來了,那就都不要再出去了,等外頭的風波平息了再說。”
柳氏一顆心懸得厲害,“是啊,疫病可不比天災,治個傷,吃飽飯就是了,這可是會傳染的東西,唉,你大姐姐也不知去哪兒了,你趕緊去找找。”
白秋蘭見人要出去,當即擋了去路,“還去外頭找?到時候真傳染了就有的哭了,咱們還是趕緊將門關了的好,別因著她一個人,將咱們府上幾十口都給毀了!”
眾人一時爭執不下,白華英慢悠悠的從後院過來,打量著眾人,“怎麼了?找我?”
白玉如瞧著她臉上重新塗回去的胎記,心裏猛
的一跳,這個大姐姐著實是可怕,
竟然提著繡春刀殺了那麼多刺客,當初若是不是她,隻怕自己就真成了個屍體了。
“大姐,你沒事吧?”白玉如急得眼睛泛紅,見她來了,便撲了上去,一把抱住她,哪裏還顧得上什麼形象!
白秋蘭見二人你濃我濃的,不由鄙夷道:“你們可真是姊妹情深!”先前分明是在營地裏瞧見她,這一會兒的功夫,她竟然比自己先回府,白秋蘭總覺得這裏頭很蹊蹺。
芹小娘拉過白秋蘭,嗔道:“如今人回來了就好,平安無事便是上天保佑了,都各回各的院子裏去吧,可別再往外跑了,如今外頭可嚇人的很。”
白華英轉身回小院,白玉如緊跟著她,挽著她的胳膊,寸步不離,柳氏見了不由失笑。
“玉如這孩子,如今與華兒是越發的要好了,咱們府裏頭姊妹們若是能團結一心,才是好呢。”柳氏瞧著二人的背影,心裏頭愈發的高興。
芹小娘訕笑了笑,拉著白秋蘭便走了,白秋蘭走在長廊上,掃了眼正在吩咐內務的大娘子,氣呼呼的道:“娘,你瞧她那個話,分明就是說給我聽的!
又不是我不願意同她們要好,可如今你看看她們,眼裏哪裏有我!”
芹小娘拉著她的手安撫道:“你同她們較什麼真?你一個庶出的孩子,如今最要緊的就是將趙世子捏住,你嫁得好了,她們到時候自然就上趕著來巴結你了,人要學著自己爭氣!”
“趙世子對我自然是好的,可是父親不是回信了嗎?說是不同意這親事!我能怎麼辦?”白秋蘭氣得眼睛通紅,恨恨道:“她們兩個就是同我有仇,見不得我好,父親不同意,保不齊就是她和大哥哥在父親那兒說了些什麼,害得我如今嫁不出去。”
她扯了一束含苞待放的桃花捏了個粉碎,“我不好過,她們也別想好過,大家都別嫁了!”
芹小娘將她拿到一旁,心疼不已,“傻孩子,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可不能說這種胡話,若是要嫁,也不是沒有法子,隻是這法子,到底有些上不得台麵。”
“如今麵子都要被她們丟幹淨了,還管什麼台麵不台麵的,娘,你趕緊說說,到底是個什麼法子!”白秋蘭仿佛找到了一線生機,拉著芹小娘滿眼希冀。
芹小娘深吸了口氣,死死的扣著她的手,“蘭兒,你當真決定要嫁給趙世子?”
“嫁!我就要嫁給他。娘,那可是侯府!我這樣的身份,若是父親來給我說媒,不過就是個鄉野村夫,我不想,我要榮華富貴,我要讓白華英她們付出代價。”她咬牙切齒,對白華英是恨進了骨子裏了。
“好!既然你意已決,那我便去替你準備,隻是這如何做,還是要等你及笄之後再說,眼下疫病暴發了,不是時候。咱們得沉住氣。”芹小娘握著她的手,掃了眼四周,見沒有人,拉著她急急的回了院子。
晨光從雲的一端探出頭來,落在白華英的院子裏,院角落的幾株桃花已經結著花苞了,翠青摘了幾束插進了屋內的琉璃瓶子裏,見二人回來了,擔憂的迎了上去,“小姐,二小姐,你們可算是回來了,這外頭如今亂的不成樣子,奴婢都快嚇死了。”
白華英進屋去了鬥篷,捧著茶盞灌了兩碗水下去,“沒事,你去備些吃的來,二妹妹該餓了。”她抬手給白玉如倒了一碗,白玉如也不嫌是她的碗,捧著就喝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