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流蘇正在院子裏懶懶地曬著太陽,閑閑地翻著書,就見循王龍炎彬風塵仆仆地趕來了!
滿身塵土,頭發鬆散,一雙眼睛裏盡是血絲,從進門的時候就開始高聲解釋,嗓音裏透著疲憊與沙啞,“流蘇,你聽我說,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流言是怎麼放出去的!你信我,我絕對沒有去給你大姐送什麼勞什子的東西!”
喜蘭青竹等一眾丫頭,都看呆了!這不是個土包子嗎?哪還是那個俊逸瀟灑的循王啊?
“我知道啊!”流蘇放下書,親自端上為龍炎彬泡好的茶水與熱氣騰騰的點心。她算過日子的,從喜蘭去循王府找大管家哭訴時起,循王最快也要四五天才能回來,隻是沒想到對方比她預料的還要早上一天,不過她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
循王顯然沒有注意到流蘇備下的茶水點心都是他最喜歡的,隨手接過丫環遞上來的熱毛巾擦了把臉,又一心一意地問流蘇:“你知道?你相信我!”
流蘇鄭重地點頭,“當然了,那些流言是我讓人傳出去的。”
循王大驚,“你——?”
流蘇拈起一塊點心塞到龍炎彬的嘴裏,淺淺一笑,“不傳點小流言,不說我絕食,你舍得這麼早回來嗎?”
“你——”知不知道我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趕回京師,足足累死了四匹馬!龍炎彬滿腔子的怒火,可不知為什麼,對著流蘇他就算有滔天的怒氣也發不出來。隻能氣哼哼地問:“你為什麼這麼做?”
流蘇正色道:“因為這個案子是一個陷阱,韋光荃那隻老狐狸就蹲在井口等著你上鉤!”
青竹掩嘴一笑,流蘇啊流蘇,你慫循王就好好慫嘛,要不要這麼有畫麵感啊!
“何以見得?”龍炎彬在查案的過程中也隱隱有所察覺,但到底沒找到切實的依據,更何況他的九哥裕王龍翎軒一直說這件事情必定跟韋光荃脫不了幹係,這老東西害人不淺,絕不能輕易放過,所以他是決意要一查到底的!
流蘇知道不直點要害,龍炎彬這個嫉惡如仇的性子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一場小小的秋闈考試,就算是在富庶的江南,也不過秀才考舉人而已,又不是會試、殿試,韋光荃能從中撈多少銀子?韋家能缺這點錢嗎?他已是堂堂右相,犯得著去冒這個險嗎?”
龍炎彬回道:“許是韋光荃太過自信,覺得不會有事,到手的銀子不要白不要;又或者他覺得父皇不會在意此事,不會下令徹查。”
他字字句句將韋光荃說成了一個心存僥幸之人,可他知不知道在這件案子上,真正心存僥幸的人唯他而已!流蘇搖頭,疾聲道:“你太小看韋光荃了!”
龍炎彬微微一怔,除了寧流蘇,絕沒有第二個人敢對他說這樣的話!
流蘇問道:“我問你,韋光荃為官多久,當上右相又有多少年了?”
龍炎彬自然知道,“為官二十載,當任右相整整七年!”
流蘇又問,“你父皇天天等著逮他的錯處,又逮到過幾次?”
龍炎彬了如指掌,將韋光荃所犯之錯逐一報給流蘇聽,“一共十二次!罰俸、外遷、貶官,都懲戒過!”
流蘇回道:“你的說那些外遷貶官,都是在他做右相之前,這些錯都是他故意犯的,目的是為了消除皇帝對他的戒心!他最後還不是坐上了右相的位置?你難道沒有發現,他犯的所有錯處沒有一個是致命的嗎?而且自他擔任右相以來,他每年都犯一個錯處,還僅僅是罰俸的小錯處!這是為什麼?”
龍炎彬心裏明白,但是不願意承認。
流蘇卻替他回道:“這是韋光荃在逗皇上開心呢!他知道皇上在找他的錯處,也知道皇上每年不懲罰他一下心裏就不痛快,所以才故意犯錯!皇帝消了戒心,他就能繼續安穩地做他的右相,韋家就仍是雲蒼第一大族,權勢滔天,無人能及!”
流蘇還不解氣,索性一口氣把話說完,“你知道你把這個案子查到底會是什麼後果嗎?韋光荃會一步步誘惑與你皇帝走入他的陷阱,他會請皇上主持公道,與你對簿公堂,然後裝作被你步步緊逼,等你把局麵鬧到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他會拿出一堆證據證明他與此事無關!
到時候你下不了台,皇帝也沒有台階下!皇上隻會覺得你過於剛直,義氣用事,不堪大用,然後犧牲你的前程來平複韋光荃的‘委屈’!這個時候,裕王就會適時站出來,替你向皇帝求情,博得一個友愛兄弟的好名聲,然後又主動擔下安撫韋氏一族的重任,用一些你不屑的手段去熄滅他們的怒火。之後,皇上就會繼續重用他,而你隻能被他踩到腳下,聽命於他!”
龍炎彬聽到這一番話,反而冷靜了下來,心裏對流蘇氣怨也被衝淡了許多。他知道流蘇絕不會害他,任何時候都不會!因為他們沒有任何利益衝突,更因為他們是以心相交的兩個人,他們信賴彼此!
流蘇也緩了口氣,“其實你走之前,我就想把這些話都告訴你,可我知道你一定聽不進去。到了江南之後,你還是會徹查到底,所以我才出此下策!你是我的朋友,我要你平安!如果你還覺得生氣,就罵我兩句吧。”
流蘇聳聳肩,小模樣十分可愛,“打我兩下也行。”
隻是她的可愛總是那麼短暫,不一會兒就成了女政客的模樣,“但我還是要說,裕王此人陰險,最會坑害兄弟,你不能不防!這次的事之所以他不跟你搶,就是因為他早懷疑這是一個圈套。所以早早地做好了兩手準備:你成功了,他會想辦法搶你的功勞;你失敗了,他來彌補你的失敗,從而保住他的地位!”
本來瞧著流蘇的那可愛模樣,龍炎彬還想把她拉到懷裏,狠狠摟上一把!
打她,罵她,誰敢這麼做,他第一個去扒了那人的皮!可是眼前這個聰明過人、擅度人心的寧流蘇,卻讓他敬而遠之,想靠近卻又不敢靠得太近。然而,流蘇待他的一片心,他還是很受用的!
“我知道,我會聽你話的!”龍炎彬的話一說出口,連自己都感到吃驚,就是對著他的母親,他也不曾這樣溫順過。怎麼一到了要寧流蘇的手裏,他這隻瀟灑不羈的野豹子就成了可愛的小貓咪呢?
流蘇也是微微一怔,萬沒料到對方會這樣說,原以為他就算心裏麵服氣了,嘴上還會跟她強幾句嘴的。對方一下了變得這麼乖,倒讓她有些不能適應了。她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對方頭發與衣服上的塵土。
“一路來很辛苦吧。”她很感動,可是她不能說。
“為了你,再苦也不覺得苦!”龍炎彬征征的望著流蘇,這個女子總是離他那樣近,又似乎那麼遠。在他以為自己可以牢牢抓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巧笑地逃脫了。
“以後不許這麼幹了,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流蘇的口吻像是情人又像是姐姐,親昵得讓龍炎彬整顆心都陷了進去,卻又聽得她在耳邊警醒道,“怡妃娘娘若是看見了,不知道會有多心疼,肯定要把我恨個半死!”
“知道了。”龍炎彬聽話地答道。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原以為隻是短短的幾日,去去就會回來,可是沒想到從離開京都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在不停地想念流蘇。
隻要他不在查案,他的腦子裏就全是流蘇的影子,就連他的母親也被拋之腦後。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度日如年,他總是恨不得這一刻就把事情辦完,下一刻就立即回程找流蘇。所以一聽到她絕食的消息,就驚慌失措,又著急又擔心,想都沒想就躍上馬,飛奔而來!一路上更是馬不停蹄,非要見到她才能安心!
便是知道自己被心愛的女子戲弄了,他也生不出氣來,且不說流蘇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即便不是,隻要能讓她開心,他也是心甘情願、毫無怨言的。
流蘇被他寵溺的眼神看得渾身都不自在,連自己說出的話都覺得有些別扭了,“吃點東西,然後回循王府好好泡個熱水澡,休息一會兒,就去麵聖,把差事交了,好不好?”
龍炎彬乖乖坐下吃東西,“你說什麼都好!”
流蘇很不適應,別對她這麼好,她會養成習慣的!而循王遲早是要另娶他人的,她怕自己會忍受不了那種失落!
於是流蘇立即轉移了話題,“這些都是奢香讓我做的,他非常在乎你這個朋友!”也許隻有奢香才是他們之間最好的借口吧!
龍炎彬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有這樣一個朋友兼情敵,全身的汗毛都要豎了起來,“他回京了嗎?”
流蘇微微斂首,點了點頭,“回了。”
臭小子,竟然趁他不在京城的時候偷跑回來會他的心上人,還聯起夥來戲弄他!一定饒不了他!龍炎彬咬了咬牙,“改明請他喝酒敘舊!”
他能輕易地原諒流蘇,卻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損友!
流蘇微笑,“有機會的!對了,由於裕王對你不安好心,所以我們回贈了他一份大禮。”
龍炎彬邊吃邊道:“你是說‘寧二夫人與韋家’的那件事?”
“沒錯!”流蘇點頭,“那樣的事情太危險,即便成功了,捅到皇上麵前,一個弄不好也會引起皇帝的懷疑!所以嘛,這份功勞送給你九哥去搶就好了。這樣一來,他就沒有時間因你辦事得力受到賞賜而忌恨你了!”
龍炎彬哼了一聲,“你們想得還真周到!”
可不是周到嘛!自循王走後,流蘇做的那些事情,有哪一件是單單為了自己?她是為了保障循王在這件案子裏全身而退,從而為他們贏得一個全新的局麵!她的良苦用心,她的殫精竭慮,循王你究竟能體會多少?
龍炎彬似乎覺察到自己話說重了,忙笑道:“對了,聽說我不在京城的時候發生了很有趣的事情?”
流蘇喜歡循王的真性情,是不會去生他的氣的!她笑著擺了擺手,“不就是讓趙家人當了一回狗嗎?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龍炎彬自打聽說了這件事就樂得前俯後仰,也就他喜歡的女人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來!其他的女子絕沒有這樣的膽量和氣魄!於是,他揪著這事不放,“聽說那姓趙的老東西死話不肯鑽過去,結果被你一句就給激過去了!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