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禮下達,納彩用雁。”
大雁是江一寒自己獵來的,取象征順乎陰陽之意,堅貞摯愛。
這個季節,北方哪裏來的大雁。
綿娘這才知道江一寒所謂的回去準備納彩之禮是為了什麼。
像是段不嚴所說的那樣,納彩之禮的確是他跟宋李氏主持的。
沒人去追究究竟合不合理,本來就已經省略了很多規矩。
兩家的親事這一次算是定下來了,隻等著綿娘三年守孝期過後,再辦婚事。
納彩之後,農曆七月二十,段不嚴還要回京城去複命,順便也帶走了宋知孝。
宋知孝回來這麼長時間,假期早已經到了,不得不回京城去複命,然後跟著段不嚴趕去邊關,若不是因為綿娘跟江一寒的事情,恐怕早就已經走了。
跟著宋知孝一起走的還有宋李氏。
女兒的宅子裏住著不錯,也讓她更想要去京城看看兒子禦賜的宅子是什麼樣的。
天子腳下是不是比同洲城更加繁華昌盛,到了京城,她這位宋老夫人又會是什麼樣的一番光景。
綿娘不放心她一個人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讓寶丫收拾收拾跟著走了,又讓自己宅子裏之前伺候她的仆婦阿芳嫂也跟著一起去,一路上有個兩個人照應著,宋知孝也能輕省些。
宋李氏第一次離家,雖然滿懷期待,可是當馬車離同洲城越來越遠,來送行的女兒跟小兒子的身形越來越小的時候,她心中還是免不了勾起了傷感和惆悵。
隻是當宋知孝走過來關心的看著她的時候,她又表現出無所謂的神情。
放下了車簾,考早寶丫遞過來的枕頭上,馬車裏寬鬆舒服,這一路上還有新鮮風景可看,到是比窩在家裏隻看到那四方天地更好些,連心情都寬鬆了不少。
帶著母親上路,這一路不能走的太快了,宋知孝追上段不嚴,低聲跟他道歉,因為阿娘,可能要耽誤他的行程。
段不嚴搖搖頭:“不要緊,權當是遊山玩水了,守護著這片大好河山,我們也要真的知道這片河山究竟是如何的好,才能一直守護下去不是?”
宋知孝心懷歉疚,卻也隻能如此。
與此同時,一道聖旨也送到了顧家,隨後,顧驄扶著蕭婉茵的靈柩回京。
顧家回鄉,聲勢浩大,回返京城,也一樣扶著靈柩,百姓議論紛紛,顧驄坐在車裏,閉著眼睛,縱使不聽不看,他似乎也能猜到那些人再說什麼。
綿娘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對不起?顧驄,你可從未有過後悔。”“深情?顧驄,你的深情我的確看不到,我看到的,隻是你不擇手段的霸道,為所欲為的自我。”
他如今已然後悔,隻是又能如何,綿娘心中當真是全然沒有他的存在,就像是二哥說過的那樣,轉過身,她跟江一寒之間絕對不會再提起自己。
綿娘充滿防備和怨恨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刀一樣,牢牢地刺在他的心中。
而現在,綿娘更已經是江一寒的未婚妻,皇帝一道聖旨壓下來,為了顧家的將來,他就要安安分分的,不去搗亂。
那日從田家灣回去,還未到家,他就已經昏迷不醒,而醒過來的時候,大哥和二哥就跪在了自己的麵前。
他知道,跪在那裏的何止是兩位兄長,還有顧家所有的族人和全部的希望。
他不是情感至上的人,若不然當初也不會為了顧家的前途,就那麼輕易的答應了爺爺迎娶蕭婉茵。
已經妥協過一次,再妥協一次,又有何妨?
縱是背著著薄幸無情的罵名又能怎麼樣?
家族責任,總是大過兒女私情的,就像是他當初在宋家出事的時候,得知爺爺病重,還是毅然決然的返回京城。
哈——如果,如果那個時候自己留下來會怎麼樣?
跟著綿娘一起度過那段最難得日子,哪怕是死纏爛打也不離開,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呢?
報應,全是報應!
自己驕傲任性了十幾年,走馬章台,置氣鬥毆,為所欲為,放縱肆意,沒想到現在卻要為了家族責任,去做自己不想做,也不願意做的事情。
前麵二十年,自己應有盡有,而從現在開始,自己竟然一無所有!
“侯爺,出了同洲城了。”
守在車裏的顧文知道自己主子心情不好,不願意見人,此時出了城,官道上人煙稀少,扶著顧驄坐了起來,卻不小心碰到顧驄的腰間。
顧驄疼得倒吸一口氣。
顧問慌亂緊張:“侯爺,傷口……”
“沒事,你小聲點。”顧驄壓著聲音低聲嗬斥。
“怎麼可能沒事?”顧文心急:“我要去跟二爺說,讓大夫來給您診治。”
他說著就要叫人,被顧驄壓著肩膀製止:“顧文,爺跟你說過什麼?”
“您說這件事不允許讓你我之外的第三個人知道,連顧武都不能知道。”
“你這是不將爺的話放在心上了嗎?”顧驄唇色蒼白,傷口不斷流血,讓他感到一陣眩暈。
身體晃了兩下,最後不得不鬆開顧文,靠在車壁之上。
顧文不敢再招惹他,唯恐他傷勢加重,連忙說自己不會告訴任何人:“可是您總要上藥,不能連藥都不上,您這樣下去,是真的會出事的,說不準……”
“說不準連這條性命都沒有了是嗎?”顧驄微笑:“若是那樣,也是我活該,我害得宋家阿爹沒了一條性命,那就再還他一條命好了。”
他雖然答應了大哥二哥,不會再去糾纏綿娘和江一寒,可是心中卻是耿耿於懷,夜裏,趁著守在自己身邊伺候的丫鬟嬤嬤睡著了,一個人偷偷跑到了山上,來到了宋有福的墳前。
跪在了地上,拿出了貼身匕首,等到顧文隨後趕來找到他的時候,他的腹部已經受了傷,並且流血不斷。
顧文當時帶他回去,就要通知顧騅顧騂,卻被他製止。
他以自己做威脅,不讓顧文說出去。
傷勢一拖到現在。
他說不清當時那一刀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還給宋家的?還是抹平心裏的那份不甘和愧疚?
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想明白。
甚至這一刀,其實並沒有讓他好受一點,反而是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喜歡的那個女子離他越來越遠,他們之間,隔著的距離猶如千山萬水。
官道兩旁綠樹蒼蒼,風景其實並沒有什麼好看的,隻不過這綠色給人生機盎然,未來無限的想象。
顧驄緩緩地閉上眼睛,也不知道自己這條命究竟能活到哪一天?
若是就此死了,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
真的沒什麼不好的。
後麵的那具棺材裏,躺著他的妻子,死於他的顧全大局之下,而自己,現在也是在顧全大局,忍下心中唯一的妄念。
可是,“忍”之一字,又是何等痛苦,若是就此死了,反倒是一種解脫。
車隊停了一下。
他連睜眼都不想睜眼。
能感覺到顧文再次撩開車簾。
他扯扯嘴角,有氣無力的問了句怎麼回事。
“……沒,沒什麼,隻是二爺在與人寒暄。”
“他與人寒暄,哼哼,我這個好二哥,也是一番好手段,回來的時間不長,可是交遊廣闊,這同洲城裏有名有姓的人,到是讓他混熟了大半……”
他的笑容蒼白無力,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顧文總覺得這幾位主子之間的關係自己是越來越看不懂,索性也不敢多問。
“放下車簾吧,我不想見到別人。”顧驄吩咐。
他是真的不想被別人看到自己的這副病懨懨了無生氣的樣子。
事實上自從蕭婉茵故去之後,他的確是已經許久不曾見人。
倒的確像是傷心過度的樣子,隻是還是洗刷不了自己薄幸無情的名聲。
顧文放下車簾,心裏鬆了一口氣。
寒暄停止,顧家的車隊再次緩緩而行。
而過路的人跟車隊側身而過。
綿娘騎在馬上緩緩而行,她仍舊是男裝打扮,隻是看起來更像是誰家的小公子。
頭戴綸巾,一身月牙白的長袍,竟然也有幾分瀟灑風流。
後麵跟著宋知恩,小小少年這些日子沒少練騎術,騎在馬上,到是比綿娘大膽靈活許多,嫌棄綿娘走得太慢,打馬前行,直接走到了她的前麵。
綿娘微微一笑,江一寒騎著馬追了上來,對她說道:“不要著急,你才剛剛學會騎馬,還要小心。”
“我知道,你當我是和他一樣幼稚麼?”
“你不幼稚,隻是也不知道昨天是誰,剛剛學會騎馬,就想禦馬奔跑的,若不是我攔的及時,恐怕你早已經被甩下了馬去。”
“你現在來跟我算賬,也不想想,當初又是誰教我騎馬的。”
綿娘毫不相讓。
“好好好,我的錯,不過咱們還是要小心,好麼?”
綿娘最受不了他這番溫柔的模樣,當下隻能紅著臉岔開話題:“你這個刺史上任了,打算做些什麼來讓我們這裏的窮苦百姓過上好日子呢?”
“開墾荒田,鋪橋修路,上山采石伐木,青州城的窮就像是田家灣人以前的日子一樣,固執守舊,不知變通,若是沒人點醒他們,帶領他們,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山上的山珍可以賣錢,看似便宜的編筐積少成多就是一筆財富。若是得到的沒有付出的多,就會疑心是自己虧本了,實際上,卻不知道,無所作為浪費時間生命才是最大的虧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