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娘出門去看,卻是秀池坐在一輛馬車上,跟著她爹娘和弟弟回來了,一家人正在拌嘴,吵吵嚷嚷聽不出個數來,隻聽秀池娘叨咕著什麼“作孽啊!”“死人啦!”之類的。
綿娘也沒在意,轉身回屋,繼續去幹活。
趕著馬車在村子裏走了一圈,遙遙的就看見秀池一家子從車上下來,進了陳家的院子,當初秀池走的時候,陳家沒有去接,現在秀池被爹娘搖車大輛的送了回來,陳嬸少不得一頓搶白數落,秀池娘在陳嬸耳邊低聲說了什麼,陳嬸的臉色頓時變了,一聲不吭的將人讓到了屋子裏。
秀池在後麵別別扭扭的不願意進屋。揚著下巴看了看綿娘,說不清是什麼表情,可即使隔得這麼遠,也依然讓綿娘心裏不舒服。
也不知道這次還要作什麼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個顧秀池,都已經找了自己幾次別扭了,綿娘心裏下意識的就起了防備。
不過自己就多餘看這兩眼,綿娘在心裏自己埋怨自己。
轉過頭給田大娘撿豆腐,等綿娘走了之後,田大娘跟鄰居議論道:“莫不是二牛媳婦懷孕了吧?”
“八成是,要不然,他陳嬸那麼剛硬的一個人,不趁著這個時候埋汰幾句,還這麼輕易的放人進屋?”
“可就算是懷孕了也不至於這樣吧,這搖車大輛的,跟搬家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在逃難。”
“嗨,誰知道,這家的糊塗賬多著呢。”
幾個人又閑話幾句,陳大牛媳婦出來倒水,看見兩個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眼神時不時地看著自家院子裏,頓時就什麼都明白了。
笑眯眯的問道:“田大娘,大早上的撿完豆腐不做飯,你們在那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麼呢?”
“沒什麼,沒什麼,我們隻是在說綿娘這豆腐真的是越做越白淨了。”
兩個人心虛,找的借口都那麼敷衍。
陳大牛媳婦毫不客氣的拆穿:“這話可是怎麼說的,這豆腐再怎麼做,不都是那個色嗎?怎麼就還能越來越白淨呢?行了,趕緊做飯去吧,吃完飯還要去幫忙呢!”
她說完轉身進屋了。
剩下田大娘跟鄰居有點尷尬,也連忙進了院。
綿娘也沒太將秀池回來的事情放在心上。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事到臨頭,總能應付過去。
畏畏縮縮可不是她的風格。
吃飯早飯,該去賣豆腐還是去賣豆腐。
江一寒做的車棚牢固又美觀,累了的時候往後麵一靠,也舒服不少。
最主要的是隻要一想到為了這個東西,江一寒不知道琢磨了多久,費了多少力氣,這舒服就從心裏直接蔓延到渾身。
綿娘賣了一圈豆腐,也終於知道了秀池家裏為什麼跟逃難似的大早上趕著馬車就過來了。
原來是顧家的老宅子昨天晚上起了一場大火,燒死了不少人,還牽連到住得近的幾家村民。
再次聽到顧家的事情,綿娘的心裏別扭了一下,想到死人,心裏還是免不了咯噔一聲,這不秋不春的,天氣也不是那麼幹燥,怎麼好端端的就起了火呢?
不過很快也就拋到腦後去了,掐著手指頭盤算自己家的房子再有兩天就能上梁了,自己後天不僅要多做些豆腐,明天下午還要去同洲城裏把菜買回來。
賣完豆腐回到家,沒想到在家裏幫忙的村民也在議論著這個事,這才知道,著火的是現在的忠勇侯顧驄住的院子,而顧驄的夫人以及貼身伺候的丫鬟嬤嬤都已經死在了這場大火裏。
綿娘聽著這個消息,半晌沒動,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竟然升起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還是江一寒走了過來,看出她不對勁,叫著她的名字,讓她回過神來。
她茫然的看著江一寒,喃喃說道:“為什麼我有一種害怕的感覺?”
江一寒疑惑的看向她。
綿娘輕聲道:“顧驄是個不擇手段的人,這場火,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不得而知,隻是我想不明白,如果是人禍,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他們兩個不是夫妻嗎?”
可是自己也有咬著牙恨不得讓梅秀才立刻去死的時候,顧驄跟他的妻子之間的關係,隻怕是比她和梅秀才當初還要複雜。
江一寒握住她的手,隻感覺冰涼一片。
“綿娘,你在怕什麼?”
綿娘咬了咬嘴唇,偏著頭看著他,半晌之後,卻是搖搖頭。
江一寒當然不會相信她真的沒事,隻是眾目睽睽之下,自己也不好一再追問,隻能低聲安撫:“你太累了,先去歇一會兒,今天下午不要幹活,歇上半天,這麼多做飯的人,不缺你一個。”
綿娘搖搖頭:“大家都在。”
人家都是來幫忙的,院子裏唯一的閑人也就是李韓氏跟,自己這個主人怎麼好去歇著。
“這有什麼,沒有人會介意,綿娘,你要歇一歇了,就算是皇上,逢年過節還有不上早朝的時候呢。”
綿娘倒好,除了每個月的初一十五要去同洲城結賬,平時都在忙,沒有一天是閑著的。
其實他們大可以花錢顧更多的工人來蓋這個房子,家裏也不需要這麼多的女人們幫忙做菜,甚至可以再去買幾個丫鬟回來,綿娘什麼都不用做。
可是綿娘不是那樣的人,他們兄妹喜歡的就是這種跟鄉親們在一起的感覺。
江一寒自己現在也漸漸喜歡這種感覺了,這裏的一張張笑臉,一聲聲“小江”帶著的是淳樸的親近,讓你忘記了仇怨,忘記了廟堂之上不見鮮血的紛爭。
還有一種煙火氣,讓人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真真正地活著,有血有肉,還有牽掛!
裏長媳婦見綿娘臉色不對,連忙走了過來,詢問是怎麼了。
綿娘笑著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下意識就想把手抽回來,江一寒卻拉著她沒鬆手。
“她有些不舒服,我讓她去休息一下,下午不要跟著做飯了,她不肯。”
綿娘瞪他,這個人真是的,以前還彬彬有禮,一副君子模樣,現在不僅越來越不矜持,竟然還學會告狀了,也不知道小江大人知不知道他這副嘴臉像極了取巧賣乖的小孩子。
裏長媳婦聽了,立刻就急了,連忙推著綿娘進屋:“你說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不舒服怎麼不吭聲,還不趕緊去歇著,小江說的對,下午你就老老實實的給我在炕上躺著,什麼也不用幹,我就不信了,沒了你張屠戶,我們還要吃帶毛豬了不成?”
“帶毛豬是吃不成了,家裏的肉都沒多少了。”宋家三口跟江一寒是不吃肉的,可是,這麼多幹活的人,總不能讓人家陪著他們蘿卜白菜燉豆腐的那麼吃,肉和魚都有準備,每天早晨,江一寒進山一趟,就會帶出好多野味,幹活的人也就更來勁了。多出來的,還會給各家有老人的送過去。
裏長媳婦見不得她這樣的嬉皮笑臉,再次催促著把人推到屋子裏去。
江一寒一個沒主意,握著的手就滑了出去。
溫軟的觸感尚且還在,剩下剛剛告完狀的小江大人悵然若失。
顧家發生這麼大的事情,還出了人命,縣太爺不敢不出現,帶著師爺仵作壓抑感來,心裏苦哈哈,臉上悲戚戚,忠勇侯府在自己的地界發生這樣的事情,有點撓頭,縣太爺沒有遇到過先例,甚至不知道究竟該如何處理才好。
好在忠勇侯是個講道理的人,查明真相,是丫鬟晚上做針線碰倒了蠟燭才起了火,再加上已經有七八天沒有下雨了,天氣幹燥,火勢來的又急又凶,這才引起了大火。
顧騅在一旁感歎,昨天晚上起火的時候顧驄在他那裏下棋來著,兩個院子,一個在最西邊,一個在最東邊,離得最遠,等顧驄回來的時候, 火勢太大,想要進屋救人都來不及,這才導致出了人命。
屍體已經驗明正身,的確是忠勇侯夫人以及她的貼身丫鬟和從小照顧她的嬤嬤。
四條人命,就這樣沒了。
而在這之前,老侯爺剛剛才下葬。
縣太爺隻能站在顧驄麵前說著不痛不癢的“節哀順變。”
年紀輕輕,就沒了老婆,也的確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忠勇侯臉色不太好看,尤其是看到被抬出來的夫人的屍體上帶著的碧玉鐲子之後,臉色瞬間蒼白起來,沒有理會縣太爺,幾步走了過去,死死地盯著那隻鐲子,心中忽然湧現出不好的預感。
而人群外麵,本來已經應該南下的顧武忽然走了進來,遙遙的望著他,欲言又止。
顧驄神色一凜,向人群看去,顧騅蹙著眉,不明所以,顧騂搖著扇子走了過來,叫了一聲“三弟。”
“節哀順變,發生這種事情是誰也不想的,你也不要太過悲戚,讓弟妹在天之靈不得安生。”
他說著話從袖子裏拿出一封信來塞到顧驄手裏,壓低了聲音解釋:“我也是迫不得已,不要怪我,要怪,隻能怪她蕭婉茵生錯了人家。”
信封被塞到顧驄的袖子裏,顧驄盯著顧騂,心裏一陣翻江倒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