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路上,綿娘沒有再說話,若有若無的曖昧氣氛圍繞在兩個人的身邊。
天黑了,月亮星子爬了上來,蟲鳴蛙叫連綿不斷,伴隨著車裏苦妞小聲吃東西的聲音。
一切安靜又熱鬧,可是在這其中,江一寒聽的最清楚的卻是身邊人的呼吸聲。
輕柔的,像是羽毛一樣,在他的耳朵裏不斷地騷動著。
讓他一直癢到了心裏。
趕著車回到了家裏,晚飯宋知孝已經做好了。
看見馬車,小宋將軍鬆了一口氣,連忙打開大門,讓江一寒趕著車進來。
車簾打開,苦妞從車裏下來,看到眼前的情景,略有些吃驚,此時心中方才明白,原來綿娘和田如絲說的話都不是騙她的,這個家裏的確是不像是有錢的樣子,這樣的房子,也就比她們村最有錢的村長家裏好一點。
可村長家裏不說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的,也是常年吃不起麵食的。
怪不得大姨一直讓自己不要挑,不過自己也跳不出什麼來,其實隻要是能吃飽飯不挨打就比什麼都強。
家裏那樣的日子,苦妞實在是害怕了。
她怯怯的看了一眼宋知孝,又迅速低下頭去。
綿娘拉著人介紹。
“阿哥,這就是苦妞。”
苦妞抬起頭叫了一聲少爺,再次迅速低下頭去。
宋家兄妹兩個都有些不習慣,宋知孝覺得這聲少爺實在是別扭,連忙對綿娘說道:“進屋去吧,阿娘已經問了好幾次了,你們怎麼還沒回來。”
綿娘“嗯”了一聲,進了屋去,宋知孝轉過頭幫著江一寒卸車。
宋李氏的確是惦記,不過不是問,而是催促,一直讓宋知孝去接人回來,宋知孝打定了主意,昨天晚上江一寒來一次,後來急匆匆的走了,他心裏不舒服,今天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江一寒都是又跟著跑了一天,要是連家裏都不到,飯都吃不上一口,宋知孝的心裏更難受。
江一寒可不僅僅是他的未來妹夫,還是他的朋友,師父,生死之交。
所以,不管宋李氏怎麼催促,他就是不去接人。
跟著江一寒卸車,也小聲問道:“你跟綿娘你們這一天?”
這人態度變化倒是快,有時候防著他跟防賊似的,可有的時候,又恨不得立刻讓他跟綿娘直接完婚。
江一寒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這話隻說了半截,可要讓我如何回答?”
宋知孝懊惱,回頭看了一眼屋子,透過窗戶看見宋李氏不知道跟綿娘說著什麼。
壓低聲音在江一寒麵前小聲說道:“你讓我怎麼說,總不能問你這一路上是不是跟我妹妹兩個人郎情妾意,你儂我儂吧?”
呸,自己問的這是什麼話?
一巴掌打在臉上,宋知孝十分懊惱。
江一寒笑出了聲。
他這麼高興,宋知孝敏銳的捕捉到了疑點,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好奇的問了問。
綿娘雖然是自己妹妹,可就算是兄妹之間也畢竟是男女有別,之前兩次能問出綿娘的心事已經是最大限度,他可不敢保證,自己要是再去追問,綿娘還會對自己說。
屋子裏,宋李氏正在打量著苦妞。
自己家裏沒有買過丫鬟,她的眼神可比當初挑兒媳婦的時候挑剔多了。
將苦妞上上下下看了幾遍,恨不得把人看出一個窟窿來。
苦妞被她看得有點害怕,躲在了綿娘的身後。
綿娘也覺得阿娘這樣的眼神別扭,叫了她一聲:“這是個好孩子,您可別嚇壞了她。”
“我嚇她?我有什麼好嚇她的,真金白銀買回來的,我隻是好好看看都不行嗎?”
她覺得女兒的翅膀真是越來越硬了,現在越來越會強嘴了。
“好好好,您看,您隨便看!再怎麼看,人也已經帶回來了,契約也簽了,總不能在把人退回去就是。”
綿娘不喜歡宋李氏的那句“真金白銀買回來的”,這是人,不是貨物牲口,這樣說,簡直就算是糟踐人。
宋李氏現在很敏感,女兒隨意的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她都會解讀出這是女兒對自己的不滿。
更不要說綿娘說話這麼直接。
當時臉色就沉了下來。
綿娘看著母親的臉色就覺得不對勁,跟宋李氏說了一聲,先帶著苦妞去了隔壁,讓她將東西放好,暫時先歇著。
小姑娘站起來,低聲說道:“姑,姑娘——小姐,我幹活吧。”
她知道自己就是人家買來當丫鬟的,不幹活讓她無所適從,尤其是剛才見過的那個老太太,看起來一點都不好說話。
宋李氏的嚴苛讓她處於誠惶誠恐之中。
綿娘被她的稱呼逗笑了。
這可真是她覺得最別扭的稱呼了,不過綿娘沒有糾正她,眨了一下眼睛,腦海中一個念頭飄過,道:“幹活,也好,你去挑水吧!”
小姑娘忙不迭的答應著,兩個人走到院子裏,宋知孝正在跟江一寒兩個人正從屋子裏走出來,低聲說著什麼。
江一寒既然來了,就必須要給宋李氏請安去。
宋李氏對這門婚事仍有微詞,不過對江一寒,麵子上一直過得去,也不會特意為難他,見了麵,自然是客客氣氣的,眼見著時間這麼晚了,也不好讓人趕夜路,隻能心不甘情不願的開口挽留人家睡在這裏。
江一寒卻是推辭了,他想要快去快回,以免夜長夢多,明天既然要返回京城,自然有許多事情需要安排的。
宋李氏留他吃完晚飯再走。
江一寒這一次沒有客氣。
看見她們出來,宋知孝疑惑的看了看妹妹。
眼看著綿娘將扁擔和水桶交到苦妞手上,指著院子外麵對她說道:“去吧,就在那院子外麵。”
小姑娘點點頭,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她麵對人群的時候總是怯怯的,不過卻不怕黑。
拿著扁擔兩頭一勾,姿勢熟練的挑著水桶就走了出去。
宋知孝更加疑惑了:“綿娘,沒必要吧?”
他覺得小姑娘剛到就讓人家去幹活不太好。
他們自己也是苦出身,宋知孝看到瘦小的女孩就像是看到了曾經的綿娘,心生不忍。
綿娘卻是神秘一笑,朗聲說道:“本來買回來就是做丫鬟的,不幹活,難道當小姐養著嗎?”
宋知孝更加疑惑了,叫著妹妹的名字,隱含著幾分警告在裏麵。
明明剛才在屋子裏的時候,綿娘還幫著那丫頭跟著阿娘講道理。
怎麼一轉身綿娘也變得跟阿娘一樣苛刻?
他正想要說話,卻被江一寒攔住。
宋知孝瞪著他,實在是不能理解,江一寒居然覺得妹妹這樣做沒錯。
江一寒對著他使了一個眼神,宋知孝向著他身後看過去,屋子裏宋李氏正蹙著眉頭看著院子裏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宋知孝心中拂過一個念頭,不過閃得太快,他還未來得及抓住,就已經消失了。
而此時綿娘也已經進了屋。
背對著兩個人站在窗戶前麵,麵對著宋李氏。
兩個人看不到宋李氏的表情,卻能聽到她說的話。
宋李氏給自己的女兒講了一堆主仆有別的言論,弄得宋知孝無所適從,當著江一寒的麵,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方鑽進去。
今天一天阿娘都坐在炕頭上,沒鬧事,也沒數落綿娘什麼,原來竟然是在尋思著這些東西。
看來一定要趕緊帶她離開,不然的話,綿娘真是沒有個安靜日子過了。
他心中之前的那個念頭也越來越清晰。
果不其然,宋李氏說的差不多了,開始詢問苦妞的身世來曆了。
綿娘不加隱瞞,將苦妞的身世逐一道來。
宋李氏說那一番話琢磨了整整一天,綿娘說的那番話,卻隻是轉念之間就已經想好了的事情,甚至還說起今天苦妞爹和她後娘追上去的事情,隻是隱去了他們要加價反悔的事情。
她說話半真半假,將苦妞爹的不作為,苦妞後娘的尖酸刻薄渲染了十足十,宋李氏漸漸陷入了沉默之中。
過了好久,才對綿娘說道:“再去炒兩個菜吧,今天晚上小江留下來吃飯。”
“嗯。”綿娘答應著從屋子裏走出來。
眼見著院子裏的那兩個人跟兩個木頭似的杵在那,衝著兩個人眨了眨眼睛。
也正在此時,苦妞挑著兩桶水從院子外麵走了進來。
小姑娘細薄單量的,整個人還沒有一個水桶粗,挑著水走路卻是穩穩當當,可見這些活都是幹慣了的。
宋知孝笑著搖了搖頭,仗著宋李氏看不到,用手指遙遙的點了點綿娘。
他現在總算是明白綿娘是在打什麼主意了。
果然,吃飯的時候,宋李氏看著小姑娘隻管捧著飯碗吃饅頭,筷子都不敢伸一下的時候,宋李氏夾了兩筷子炒雞蛋和燉豆腐送到了小姑娘的碗裏。
接觸到小姑娘怯怯的眼神的時候,一改之前的刻薄,對小姑娘說道:“隻要聽話,好好幹活就行,這個家裏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打你罵你,讓你吃不飽飯。”
綿娘圖省事,雞蛋和豆腐都是新做的,小姑娘偷眼看了看桌子上的幾個人,主要是看綿娘。
看到綿娘點頭,這才跟著重重的點了點頭,開始吃著碗裏的雞蛋。
宋李氏看著苦妞的眼神也不再是那種充滿挑剔的目光,而是帶著幾分憐憫。
宋知孝心思一動,看向了江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