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嬸和陳叔走出了陳二牛的屋子。
陳大牛媳婦坐在自己屋子裏的炕上,聽著開門關門的聲音,渾身一個激靈。
下意識的去看陳大牛,這兩天天氣熱,在外麵上工的都回來了,要不是歇這兩天,估計陳二牛兩口子也鬧不出這場事來,畢竟兩個人連在一起的時間都沒有,哪來的機會吵架。
雖然公公婆婆進去之後,將窗戶門都關上了,可是吵架的內容,陳大牛媳婦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靠在炕頭,看著坐在凳子上搓繩子的丈夫說道:“我現在竟然覺得秀池也有點可憐,你那兄弟的心思不在她這,守活寡的日子好不好過暫且另說,主要是丈夫不拿自己當回事,公公婆婆自然也會看清她。”
“你現在倒覺得她可憐了,剛才你還說她可惡呢!”陳大牛毫不留情的戳穿她。
“那不一樣,她去找綿娘的麻煩自然是可惡的,但是她跟你兄弟的事情,就是她可憐。”
陳大牛媳婦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世道對女子就是如此苛刻,秀池原來的事情不管真假,公公婆婆真的牢記在心,成親大半年,婆婆小話也沒少說,指桑罵槐,連敲帶打的,就是因為她名聲不好,可同樣的,陳二牛出的那些破事也叫人看不上眼,當初沒有勇氣承擔宋家的貧窮,不敢去跟綿娘提親,後來嫁人了,還糾纏不休,弄得倒好像是綿娘負了他一樣,實則綿娘對他真的是一點亂七八糟的心思都沒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廂情願。
你說他也不是沒有機會,綿娘被梅家休棄,但凡他能像是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挺直了腰板說話做事,光明正大的去宋家提親,就算是宋家大娘一時不同意,可軟磨硬泡,誠意到了,宋家大娘總會同意的。
可他呢?反過頭來,一邊瞧不起被休棄的綿娘,一邊又惦記人家,當初既然不同意訂親,要不就幹脆反抗到底,到底是親爹娘,公公婆婆還真能逼死他是咋的?可是他呢,不說不同意,也不說同意,任由家裏做主了,成了親卻不好好過日子,你知不知道,你那個兄弟現在看著綿娘的眼神還好像是綿娘辜負了他的感情似的?”
陳大牛陷入沉默以對。
陳大牛媳婦輕哼一聲:“我就知道你知道,你們兄弟倆,成天在一起幹活,弟弟心裏想的是什麼,你這個當哥哥的怎麼可能不知道!”
“知道又能怎麼樣?我也不是沒有說過他,可是當兄長的,管得再多,也不能管到兄弟房裏去,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說的倒也是。”陳大牛媳婦又是一聲輕歎。
“你這個當嫂子的也不能管太多,說出去一樣讓人笑話。”
聞言陳大牛媳婦一臉不屑的說道:“我才懶得管他們兩個的事情呢!”
陳大牛略有些無奈:“那你還在這裏念叨這麼半天?”
“我念叨隻是發表我自己的看法,誰說我要管了,別的不說,咱們就說那兩口子糟心的脾氣秉性,這些破事誰願意操心啊。”
陳大牛特別想提醒她,剛才那個憤憤不平的架勢真的不隻是念叨念叨而已。
不過想想還是算了,自家媳婦的脾氣,他又不是不了解,屬炮仗的,一點就著,大家夥兒都說了,她跟阿雲母女兩個恐怕才是親娘幾個,都是一個脾氣秉性,最好打抱不平。
家裏好不容易消停下來,真的不希望自己媳婦再鬧起來。
“我以前啊,還總覺得你最不像是個男人。”陳大牛媳婦扯過旁邊的笸籮,手上繡著花,嘴上念叨著,渾然沒看見正在搓繩子的陳大牛手上一頓,隨即是一臉苦笑。
“我怎麼就不像是個男人了?”這話真不是什麼好話,聽起來太打擊人。
饒是陳大牛的好脾氣,心裏也不由得不舒服。
“你和稀泥啊,你看,每次有點什麼事情,你就想著兩頭買好,當著婆婆的麵,你說我覺得她好,當著我的麵,你又說她經常背後誇我,要不是後來被撞破了,你恐怕還要來回糊弄吧?”
“媳婦,我那也是沒辦法啊,你跟阿娘的脾氣都不好,你讓我能怎麼說?”
“是啊,那個時候我還覺得你真是沒用,就用這一招,早晚不露餡才怪了,別說公公追著你打,我都想追著你打。”
想起去年冬天自己被親爹追得滿院子跑的時候的場景,陳大牛不由得又是一臉無奈的苦笑:“我謝謝您手下留情啊,沒有跟著阿爹追著我打。”
“哼,貧嘴滑舌!”陳大牛媳婦白他一眼,說的話卻變了:“不過我現在不覺得你沒用了,我覺得你啊,是個男人。”
“這話說的,我不是個男人,你肚子裏的那個是怎麼來的?孫悟空嗎?你把自己當石頭?”
“滾!我是在說正經的。”
“好好好,姑奶奶,你說正經的,想說什麼,您就說!”陳大牛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表示自己洗耳恭聽。
陳大牛媳婦輕輕咳嗽一聲,一本正經的說道:“不管怎麼說,我受委屈的時候,生氣的時候,你想辦法找補,你也盡力讓我和你阿娘之間好好相處,隻是女人們之間的事情太複雜,你盡力了,卻沒擺平而已,其實這也怨不得你。”
陳大牛終於是鬆了一口氣:“這麼半天,你總算是說我一句好話了。”
“我說你好話,那是因為你值得,咱們別的不說,就單是這一點上,你可比你兄弟強太多了,你那個兄弟,真真是最窩囊不過的男人了——”
“打住,打住,媳婦,咱們隻說咱們兩個,咱們別捎帶腳的再說別人好麼?”
一個院裏住著,說這話都不敢大聲,生怕被人聽去了,再平地起波瀾。
陳大牛媳婦也沒想著這個節骨眼上再跟小叔子婆婆鬧出點什麼矛盾來,怕事情鬧大了再給綿娘添麻煩,所以一直說話都很小聲,現在聽丈夫這麼說,也隻是哼了一聲,收斂了一點。
“我說他,還不是因為他真的沒用!”家裏外頭都是一團糟,這個老幺就是被公公婆婆給慣出來的,一點擔當都沒有。
陳大牛媳婦想著拿著手中的活,下了地,蹲在自家丈夫麵前,笑道:“其實我覺得你是個真男人,也不止這麼一件事。”
陳大牛伸手將旁邊的凳子拿過來,讓她坐著說話。
她笑笑說道:“我知道,村西頭的那口井最開始並不是裏長張羅的,就是你張羅的,為的就是能讓綿娘來回打水省點事……”
她還沒說完,就被陳大牛捂住了嘴巴。
“你小點聲,這事被聽去了,才是真的要鬧騰。”
住在一個院裏,就是這點不方便,說個話都要背著人。
陳大牛媳婦嗯哼點頭,心裏不以為意,卻不想真的吵起來,她也知道吵了起來,還是丈夫兩頭受夾板氣。
陳大牛見她點頭,這才放手。
她小聲說道:“說句老實話啊,我真的沒想到你會這麼做。”
“這有什麼想得到想不到的。”陳大牛低頭道:“很多事情本來就是咱們家不對,鬧出矛盾來,源頭也都是咱們家,人家綿娘可沒做錯什麼,真要說錯,就隻能說是人家太溫和了,不像我阿娘那樣,會上門去找,把責任都推到對方的身上。”
“你還知道?”
“我有什麼不知道的,那是我親娘。”
陳大牛媳婦內心觸動,忽然間有什麼事就想開了,是啊,親娘,就算是明知道她是錯的,又能怎麼辦呢?
不能打不能罵,又不聽勸,當兒子的隻能和稀泥,除了這個,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她看著自家男人,這一刻,忽然間理解了他的不容易,有些動容的說道:“大牛,你放心,以後有什麼事我也會盡量忍著,不讓你為難的。”
陳大牛笑了,這話他隻聽聽就好,脾氣若是輕易能改了,也就不叫脾氣了。
到底是朝夕相處的兩口子,陳大牛媳婦看一眼就知道自家男人在想什麼了,當即有些不高興,不過一想到自己的脾氣,她對自己都沒有信心,當即道:“好了,我也知道我的脾氣是太衝動了一些,不過我還是改,我盡量改好麼?”
“行,我信你。”雖然沒什麼信心,陳大牛還是高興的,不管以後能不能真的改了這脾氣,媳婦的這份心思都是好的,這一點就足夠了。
至於是真的能改還是假的能改,慢慢來,這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說得了的。
陳大牛是看著這一天村子裏鬧鬧哄哄的,到傍晚的時候被親爹告訴了,才知道宋知孝回來的。
爺倆在門前的水坑裏漚麻。
“這點破事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應該勉強二牛跟人家訂親,現在倒是好了,這一天天的,跟兩個冤家似的,冤家還講究個宜解不宜結呢,這兩個人,隻怕是這輩子都解不開這個結了。”
兩個人下午又吵了一架,摔盆摔碗掀桌子,鬧得不可開交,要不是阿娘進了屋,發了一通脾氣,還要不消停。
不過這兩個人吵架也都形成固定模式,一個悶聲不語,一個陳芝麻爛穀子的往出拖,一張嘴不饒人,占盡上風。
可兩口子吵架就是這麼回事,看似占盡上風,實則還不是憋著一肚子氣,陳二牛的沉默不語,讓這所謂的上風就變得著實可笑。
“這樣下去,的確不是一回事,要不咱們勸勸二牛,別的不說,阿爹,他把人娶回來了,卻不把人當自己的女人看待,這的確是二牛的錯。”
他說的是陳二牛不肯圓房的事情,隻是做大伯子的換了一個委婉的說法。
陳叔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說道:“你阿娘說,他們兩個不隻是二牛的問題,那二牛媳婦,心裏也是有人的。”
“有人,誰啊?”
“還能有誰,顧家少爺唄!”陳叔一聲歎息,這種事情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誰能容忍自己家的兒媳婦心裏想著別的男人呢。
“早知道今天,我當初還真就不如同意了他跟綿娘——”
“陳叔,大牛!”遠處一個人影向著這邊走過來,人還沒走進,聲音就先到了,父子兩個回頭,第一眼認出來了來人。
陳大牛欣喜的叫著對方:“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