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孝所說的歸心似箭並不是說假的,他跟江一寒的確是快馬加鞭往同洲趕。
兩個人走慣了夜路,吃慣了苦,明明是衣錦還鄉,卻弄得比二月份那一次回家還要著急。
又是一路的披星趕月,顧武顧文跟他們還真就是走不到一起去。
兩個人到同洲的時候,正好是幾天之後的清晨,半邊天還是紅的,露水的氣息鑽進鼻子裏,青山綠水,讓人心曠神怡。
這場戰爭持續了大半年。
老百姓也提心吊膽了大半年,終於等到了戰爭結束,能過上安穩日子了,不用再擔心北疆會隨時攻打過來了。
北疆人的殘暴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老百姓自然不想成為亡國之人。
戰爭結束,舉國歡慶。
同洲城也不例外,全城上下都洋溢著喜月,比過年還要熱鬧。
說起當今聖上,隻說聖明賢德。
說起邊關將士,卻又另有一番欽佩。
作為同洲人,率領顧家軍支援邊關,又深入敵後打到北疆王庭的顧驄讓人津津樂道,從配軍到將軍的宋知孝也被人們議論紛紛。
一個是祖籍同洲的侯爺公子,一個是土生土長的同洲人,還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鄉下小子,能有今天的成就的確令人敬佩,也讓普通老百姓看到了希望。
心中會想若是自己家的兒子也去參軍,會不會也謀出一番前程來。
宋知孝聽著自己的名字被鄉親父老帶著敬意念出來,心裏的感覺怪怪的。
去年的今天他還隻是一個無名小子,後來因為梅嫵的事情鬧成全縣的笑柄,累及爹娘弟妹,尤其是綿娘,是被他牽連的最慘的一個人。
沒想到今年他就成了這些人口中的英雄。
跟著宋知孝一起被提及的難免就是梅家女的風流韻事和秀才的窩囊事。
這些人的死訊早已經傳到了同洲城,按理說死者為大,隻可惜這家人家做事實在是太缺德,哪怕就算是死了,也會被人掛在嘴邊上,教訓自己的孩子。
就算是讀書人,品行不端也枉為讀書人,生得再漂亮美貌,良心不好,根子上也是壞的。
雖然說這一切都是自己拚搏而來的,可還是感覺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世事無常變換。
宋知孝這一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在縣城就買好了雞鴨魚肉,大米白麵,還有酒水點心之類的,又買了香燭紙錢,雇上一輛馬車,跟著江一寒一路奔著田家灣去。
路上又聽人提起小宋豆腐。
隻賣給桃源居的小宋豆腐儼然已經積累了很好的口碑,說起小宋豆腐,這些人才知道,原來小宋豆腐也是田家灣的,隻是不知道這小宋豆腐和宋知孝又有什麼關係。
而且人家不光是賣豆腐,跟譚老板的山貨生意也做得風生水起。
宋知孝一聽就知道這些人說的是自己的妹妹。
驕傲之心油然而生,比聽到這些人誇自己還要高興。
騎著馬跟江一寒並行,悄聲問他:“他們都在誇綿娘,你聽到了嗎?”
江一寒用一個清冷的眼神回答了他的問題。
宋知孝心情激動,並沒有受到一點打擊,反而想起來了,這個對什麼都不熱情的人內裏偏偏藏著一顆火熱的心,而這份熾烈的感情卻是屬於綿娘的,他更覺得自己妹妹了不起。
“說起來,綿娘從小就是那樣安靜,溫順,看著不起眼,可是真的很堅強,當初阿娘出事的時候,她才幾歲,我都覺得受不了,恨不得一天到晚泡在田裏,不去看阿爹和阿娘好像天塌了一樣的臉,可是綿娘卻不,她每天伺候著阿娘炕上地下,端屎端尿,穿衣吃飯,阿娘那個時候心情不好,動不動就找茬發火,綿娘做的飯不好吃了,穿衣服的時候弄疼她了,可她都忍了下來,隻會一次更比一次細心,體貼,從來沒有抱怨一句……”
宋知孝說著說著說不下去了。
江一寒卻替他說了下去:“她不是溫順,隻是把你們家人看的太重,把孝道看得太重,讓她去給人家衝喜,她也去了,自己腿受了傷,還要回家照顧生病的丈夫,養傷的婆婆,在外麵遇到了天大的麻煩,為了護住自己的家人,隻能跟人家虛以為蛇,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去做豆腐賣豆腐,還要被婆婆數落,算計,被丈夫嫌棄冷落。誰知道她在外麵經曆了什麼,她危難之際,你在顧家練武讀書學本事,你弟弟在學堂裏玩耍瘋鬧,至於你阿爹,你阿娘,恐怕當時正想著望子成龍,根本沒想過他們的女兒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
想起自己第一次出手相助,就是因為一個賣豆腐的領著幾個無賴要欺負綿娘,江一寒的眼神越發的冰冷。
“沒有人真的為她擔心過,為她打算過,可就算是這樣,她也從來沒有抱怨過,你們家忍氣吞聲,拿著人家的閨女當千金小姐一樣供著的時候,你妹妹正跟使喚丫頭一樣被人家奴役著。”
宋知孝低下頭去,臉上的洋洋得意早已經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內疚,和一直盤亙在他心頭的悔恨。
“你鐵肩擔道義,將所有的責任都背在自己的身上,自己被發配充軍,卻連累了綿娘,可是綿娘還是一句話都不說,哪怕是被你阿娘誤會,偏見,她也不曾為自己說過一句話,生死邊緣徘徊,她最惦記的還是你們這些家裏人,她本來跟村子裏其他的女娘一樣,莊稼地裏的活不會幹多少,可愣是靠著做豆腐將家裏的日子一點一點的支撐起來了。還能做起山貨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的確是了不起。可惜,沒人疼她!”
他說了很多,可是,關鍵的事情,會損害綿娘聲譽的事情卻一句都沒說。
就算是這樣,宋知孝也在已經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馬車夫終於弄清楚了,原來顧自己馬車的就是現在正被同洲人一直談論著的那位宋將軍,若是換做平時,這個時候他就應該上前套套近乎,回頭說自己跟宋將軍認識,是多大的榮幸,不過現在,他不敢上前了,不僅不敢,還在尋思著原來宋將軍的那個妹妹竟然這麼可憐。
不僅可憐,還能幹,比一般男人都要厲害。
江一寒冷笑道:“都已經這樣了,你阿娘還惦記著以後分家出去,讓綿娘重新攢錢,養活她。”
“你聽到了?”驚訝過後,宋知孝自嘲一笑:“我怎麼就忘記了,你那是什麼耳朵,怎麼可能聽不到,恐怕你什麼都聽到了。”
“我聽到了什麼不要緊,宋知孝,最重要的是你要怎麼做,難道在綿娘的事情上,你還要什麼都聽從你阿娘的嗎?”
“我沒有!”宋知孝低聲說道:“我不會由著阿娘做主,讓她再拖累綿娘的!”
“你做得到?”
一聲輕笑,暗含譏諷,還有幾分激將,宋知孝聽出來了,他靜靜地看著江一寒,那雙跟綿娘相似的眼睛忽然清涼起來,少了幾分笨拙,多了幾分精明。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你放心,這一次,綿娘的事情,由她自己做主,我保證,誰也不會幹涉。”
江一寒設了個圈套,可就算是明知道這是個圈套,他也要義無反顧的跳下去。
不是為了自己,隻是為了綿娘,為了讓自己那個苦命的妹子真的能有一個好的歸宿。
不過就算是這樣,也不代表江一寒就占了上風。
宋知孝微微一笑,道:“不過據我所知,綿娘現在沒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至於她的以後,她可能都沒有想過。”
不隻是綿娘沒有想過,最重要的是江一寒的心思綿娘根本不知道。
江一寒神色一頓,宋知孝堵了半天的心,終於舒暢了一些。
半年的時間,綿娘的生活沒有變,還是每天雞叫頭遍就起來,晚上吃完飯就去睡覺,笸籮裏放的那雙鞋底還沒納完,
自己都覺得遙遙無期。
不過天氣熱了,豆腐做的不那麼多了,家家園子裏的蔬菜都下來了,那個吃起來更便宜,豆腐這種東西隻能上午吃,留到下午都是要壞的。
可綿娘閑不下來,山貨的生意還在做,村民們編的柳條筐也賣的越來越好,她跟田如絲正商量著想要編出點花樣來,城裏的大姑娘小媳婦看著喜歡,自然也就願意買。
戰爭結束了,日子又恢複到平穩安寧的時候,再也不用提心吊膽的過日子,老百姓的日子又像以前那樣,過得勁勁的。
不過綿娘這些日子要忙一些,雲娘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栓子過來,把丈母娘給接走了,讓她去照顧雲娘。
做兒子的,嫌棄親娘做事太毛躁,做飯不好吃,怕媳婦受了委屈,也怕老娘一眼照顧不到,媳婦有個閃失。
村子裏的人說起雲娘來,看不慣的說雲娘太嬌氣,懷孕生孩子而已,大張旗鼓的,跟懷了個金蛋似的,可更多的還是羨慕,誰不想自己家的男人也這麼寶貝的對待自己,不過大部分男人都做不到而已。
綿娘卻隻覺得安心,雲娘這次懷孕真的很遭罪,四個月的時候,腿腳就開始浮腫,到現在還是吃什麼吐什麼,每天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又不得不勉強自己吃點東西。
本來一張圓潤的小臉,自從懷孕之後,眼睛都瘦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