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顧驄兄弟二人,隻說宋知孝江一寒幾人。
上次來太傅府還是黑天,哪怕是後來江一寒帶著他在京城裏轉悠了一陣,宋知孝還是找不到哪是哪,隻能憑著方位感,尋著太傅府的方向,若不是有江一寒帶頭,恐怕他連自己的那棟宅子都找不到。
三人騎馬走在街上,本來也算是招搖過市,可是老百姓知道他們是邊關得勝歸來的將士,自動避讓到兩旁,沒有一點排斥。
三個人來到太傅府所在的桃蹊街,三人翻身下馬。
江一寒邀請宋知孝和武亮進去,武亮連連擺手,宋知孝卻說道:“我還是先去隔壁看看。”
這宅子到底是自己的名下了,說是不好奇,那是假的,宋知孝看著旁邊掛著“宋府”匾額的宅子,難掩激動。
江一寒了然的點點頭。
看著兩個人走過去,推開了自家的大門。
立刻有人迎了上來,老態龍鍾的老家人早在十幾前就已經被江太傅送回老家養老,剛好躲過那場禍事,當初太傅府出事,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家老小命喪在劊子手的刀下,現在太傅府重建,他再次回來,隻當一個守門人,等著小主人歸來。
看見江一寒站在自己麵前,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太傅大人,江太傅身材不夠偉岸,相貌不夠俊美,可是,文采超群,氣質斐然,猶如青山玉石,讓人心生景仰。
江一寒不似父親那樣的文弱書生,文采也沒有父親那樣的冠絕天下,可長劍在手,身著銀灰色鎧甲,英氣勃發,依然秉承了其父遺誌,另有了一番作為。
老家人激動不已,口中喚著“小公子”瞬間讓兩個人都回到了十幾年前。
十幾年前的事情,江一寒還是孩提時代,記憶並不深刻,可也記得老家人會常常出門給他買一些小點心吃,拿著新奇的玩意哄著他。
記憶瞬間回到小時候,一切的一切都漸漸變得清晰起來,跟著老家人進了院,仿佛看見父親坐在梧桐樹下看書作畫寫詩彈琴。
母親彈奏琵琶,繡著女紅。
姐姐拿著繡球哄他玩,哥哥手把手的教他寫著自己的名字。
拿著石頭在水池邊上打著水漂,石頭打在粉白色的蓮花上,父親氣急敗壞的追過來,那是他最愛的東西,怎麼能任由這些孩子糟蹋。
可惜六七歲的孩子正是貓嫌狗厭的年紀,越是不讓做的事情,就越是想要做,這其中,膽子最大的還是當今太子,見太傅如此寶貝那一池子蓮花,生了頑劣心思,竟然伸手去摘蓮花,偏偏手臂不夠長,一個失足掉落下去。
跟著一起的太監們慌亂不已,隻顧著熙熙攘攘的讓想辦法。
那個時候,小小的江一寒也是慌亂的,腦海中隻牢牢記著父親常常掛在嘴邊上的君臣之道。
知道太子爺若是真的在自家出了事,自己家恐怕要誅九族。
當即毫不猶豫的的跳了下去,搶在那些大人回過神來之前將人撈了上來。
奇怪的,現在倒是記得清清楚楚,太子殿下安然無恙,被太監們簇擁著回宮。
自己卻挨了一頓好罰,在書房裏跪了一夜,還是第二天,先皇知道了,對父親下了旨意,他才被允許起來。
父親也是在那個時候,告訴自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也就是因為這樣的一句話,讓他們全家隻剩下他一個人。
池塘被擴建了,一座拱橋橫跨水麵,池塘中央多出來一個亭子,上麵寫著父親的詩句,蓮花葉子鋪滿了整個水麵,若是父親還在,肯定是極其喜歡的。
江一寒的臉上卻露出嘲諷的笑容。
忠君愛國。
他是做不到了。
當初的出生入死,隻是想要為父親翻案,為全家報仇。
後來戰場上殺敵,也隻是不想辱沒了父親的名聲。
他的品性遠遠不如父親高潔,現在功成名就,隻想立刻去找自己喜歡的女子,過著逍遙自在的小日子。
太傅府占地甚廣,左邊的宅子被買下來送給了宋知孝,右邊的宅子買下來卻直接納入了太傅府的範圍之內。
偌大的園子裏隻有老家人在打理。
原本清掃這院子的人,在他回來之前都撤走了。
皇帝陛下用心良苦,生怕這位幼時玩伴心生芥蒂,以為這宅子裏埋著眼線。
可惜,江一寒這些年卻時常在想,若是當初先皇明明知道父親是冤枉的,為什麼還要縱容榮王那般行事。
帝王之道,君臣之道。
隻因為不想引起榮王的懷疑,竟然用了他全家老小的性命,父親一輩子的英名來與之周旋。
所有種種皆是手段,父親那樣的人物,也隻不過是帝王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書伯,帶我去拜祭父親母親吧!”
江一寒對老家人說道。
“唉!”老家人還在激動之中,情緒一時難以平複:“小公子,若是老爺夫人知道您今天能有這般作為,九泉之下也當瞑目了。”
江一寒緊抿嘴唇,跟著書伯來到了後院祠堂。
書伯知道他今天回來,早已經將貢品準備妥當,此時一一擺在上麵。
江一寒從書伯手上接過點燃的香,對著牌位拜了拜,將香插進香爐之中,撩起衣擺,跪在地上。
目光遊走在牌位上,上麵的每一個人的名字都早已經刻進他的骨子裏,也正是因為這些人,才讓他堅持走到了現在。
父親,母親,哥哥,姐姐,江家不是什麼大家族,五服之內的親戚被當初的案子牽連,全都獲了罪,送了性命。出了五服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還有些什麼人。
可就算是這樣,幾十口子的性命,隻有他一人活了下來,卻還要說上一句“聖上英明!”
多麼諷刺,這就是父親常常念叨的君臣之道。
江一寒眼中沒有淚水,隻是凝結著越來越多的悲傷,哀痛以及懷念。
讓書伯不禁動容,跪在他身邊,叫了一聲“小公子。”
當初才幾歲的孩子,就入了暗衛營,那裏可是吃人的地方,他都不知道自己家的小公子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還要瞞天過海,不能讓隻手遮天的榮王爺察覺到自己的身份。
江一寒從祠堂裏出來,又跟書伯去了墓地。
當初江太傅一家被斬,太子哭鬧著以弟子之禮為江家人斂了屍骨簡單葬了,平反之後墓地重新修葺了。
從禦書房裏出來的時候,被皇帝陛下叫住告知了墓地位置。
想到這,江一寒心底一聲喟歎。
不管先皇如何盤算圖謀,皇帝陛下對他著實不錯的,對父親也是真心崇敬。
書伯尚且不知道墓地的事情,更不知道主子一家當初的骸骨是被誰收斂,聽得江一寒道了原委,到了墓地,看著江家眾人,就連丫鬟家丁幾歲孩童都有姓名,連呼幾聲萬歲,恨不得對當今皇帝肝腦塗地。
江一寒過了最激動的時候,心卻漸漸沉靜下來。
看著痛哭流涕的書伯,心中對皇帝有感激,卻沒有為此甘願付出一切的想法。
“父親,是我太冷血了嗎?”他心中疑惑,若是皇帝此時正在危難之際,他可以挺身相護,若是戰事再起,隻要有需要,他還可以上戰場,不過卻不是為了守護他蕭氏江山,隻是為天下百姓,為父親天下為公的誌願,為皇帝陛下的那一番情意。
心中漸漸明朗起來,忠君報國四個字恐怕永遠不會刻進他的骨血裏了。
兩人從墓地回來,宋知孝跟武亮正坐在門口發呆。
江一寒停住腳步,書伯好奇的看著兩個人。
“怎麼了?”
江一寒走過去詢問。
宋知孝攤手,講明了事情的真相。
宋知孝若不是住在江家隔壁,恐怕現在連管家都有了,這個時候手上沒人,院子裏都是打掃幹淨的,什麼都是準備好了的,就連今天的食材都已經備好,他和武亮卻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了。
書伯失笑。
“您應該去找人牙子,買幾個丫鬟小廝,招幾個粗實婆子,在另外找一個管家。”
“買人啊?”
武亮瞪大了眼睛,表達著自己的吃驚。
他看著宋知孝:“這種事情,咱們可是想都不敢想。”
兩個人都是苦出身.當上了將軍,卻不見得能當得慣官老爺。
被人伺候服侍的事情,想想都不習慣,皇宮裏一場宴席,現在整個人還在雲裏霧裏的。
書伯隻覺好笑:“難道這麼大的宅院你們要自己打理?”
這怎麼可能,武亮擺手,他沒時間沒精力,更不會打掃:“我們家裏住的房子,就三間土坯房,還都是我娘和我妹子打掃的,我可不會幹這個,拿鋤頭還成,拿掃帚鍋鏟,饒了我吧,大老爺們,哪能圍著鍋台轉。”
“您二位想得太多了,被人牙子賣的,那都是走投無路的,若是攤上好主子,還是他們的造化,若是沒有個好人家買下來,最後賣到那種煙花之地去,反倒是要遭罪,還要遭的罪!”
老人家的話說得在理,兩個人動了心,武亮回頭掃了一眼這四進的宅院,頭越發的大了。
他轉頭看著宋知孝:“小宋,老伯說得對,這麼大的宅院,的確要人打理,不然的話,就是你們家裏自己也掃不過來。”
宋知孝點頭:“道理我明白,可是這人牙子要去哪裏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