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臨走時宋知孝又買了兩盒據說是京城最有名最好吃的糕點。
自然,這也是江停推薦的。
不過即使是這樣,宋知孝也依然對他不假辭色。
自從知道這個人所說的那個人是自己的妹妹之後,用情至深成了居心叵測,用心良苦成了滿腹算計。
他對這個人說不出重話來,能做的隻是一改之前對江停的信服和敬重,盡量不看他不和他說話。
不過江停本來話就不多,他又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一路上宋知孝不說話,他也沒有覺察有什麼不對。
隻是緊著趕路。
又是一路的風餐露宿,除非是實在是累得厲害的時候,兩個人才能歇一歇,不然的話,恨不得吃飯都在馬背上解決。
這本來是好事,盡快趕路,多爭取出一點時間來,也可以回家多坐一會。
可是,眼看著步入同洲地界,宋知孝忽然開始猶豫了。
真的要回家,帶著這個人回去,豈不是引狼入室?
之前還覺得他重情重義,這般為自己打算,現在看來,分明是居心叵測,打得算盤其實就是回去見綿娘。
進入同洲城,宋知孝買了香燭紙錢,燒雞白酒,不管再怎麼著急,他都要去拜祭以下阿爹的。在要走出城門的時候,他勒停了馬,看著江停,正要說話,卻被江停製止:“今天十五,綿娘下午會來城裏,跟桃源居結賬,咱們等一等她。上一次要不是被我遇到,她就要被人販子給擄走了。”
宋知孝可從來沒有聽過這些事情,再也顧不上趕人離開了,趕緊詢問是怎麼回事。
江停也不隱瞞,幾句話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個一清二楚。
宋知孝聽的後怕不已,眼見他說完,關心問道:“那人呢?”
“殺了。”他說的輕描淡寫,說殺人就好像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宋知孝早知道他不是什麼軟善之輩,就算是他自己,手上也都不知道走過多少條北疆族人的性命。
可家中綿娘卻是天生膽小軟善的,這讓他不得不得擔心起來。
“當著綿娘的麵殺的人?你當著綿娘的麵殺人?”
“她不怕,這種事情她又不是第一次遇到。”
“還不是第一次?”宋知孝倒吸一口氣,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江停的套路之中。
“嗯,之前也遇到過幾次。”
江停將之前綿娘被嫵娘帶著混混堵住的事情也說了。
這些事情說出來,宋知孝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讓人不要跟著自己的話了。
江停回頭,人群之中沒有綿娘的影子,他有些失望,早知道剛才應該去桃源居門口轉一圈,還能提前見到人。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訴綿娘,自己身上的麻煩都解決了,不用再藏著掖著的,尤其是這次跟著她哥哥一起回去,以後不用再在半夜的時候偷偷摸摸去見她,更是想要告訴她自己真正的名字叫江一寒,字停愚。
宋知孝忽然想起了梅翰林說過綿娘差點死在嫵娘手上的事情,心中對自己的妹子隻覺得萬般心疼。
隻是看到江停,仍然覺得鬧心無比。
這人再打綿娘的主意,偏偏綿娘還不知道,這可該如何處理。
他想了許久,都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忽然聽江停壓低聲音說道:“來了!”
宋知孝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根本看不出哪個是自己的妹子。
他以為自己太過疲憊,眼力不好,擦了擦眼睛,可還是看不出來綿娘在哪。
又不想承認自己現在對綿娘不如江停熟悉,隻能跟著江停一起看向人群。
手下卻緊張的勒緊了韁繩。
一直到一輛馬車走到近前,身材瘦小的年輕男子驚訝的望向旁邊的人:“江停?表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這才是江停本來的樣子嗎?
不過語氣中還是帶著久違的驚喜:“你怎麼來了,這位……”
她的目光轉過來,看向江停的同伴,雖然胡子拉碴,風塵仆仆,可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已經許久不見的哥哥。
她捂著嘴,說不出話來,眼中瞬間湧上了淚水。
宋知孝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又黑又瘦,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男子竟然是自己的妹妹。
綿娘指著宋知孝,回頭看著坐在車上的阿雲爹娘和族嬸,笑中帶淚的說道:“我阿哥。”
三位長輩也認出了人,情緒激動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郎,真的是你?”
“是我,嬸子。”宋知孝點頭。
“這裏說話不方便,咱們出城回家再說。”宋知孝看著城門口人來人往的,就要下馬替換綿娘,綿娘卻已經揚著鞭子向城外趕去。
宋知孝一時間有些錯愕,前麵拉車的高頭大馬怎麼看都和自己生得瘦小的妹妹相差太多。
可是綿娘趕著車,卻很熟練,還能分出心神來看江停和宋知孝,甚至對江停道謝:“表哥,謝謝你帶我哥哥回來。”
宋知孝心中不服氣,他哪裏就是江停帶回來的了,分明是自己回來的,等等,不對。
宋知孝看著江亭,他自己都不知道,家裏什麼時候多出這麼一位表哥來。
江停甚至都沒回頭,就好像已經看穿了他的想法,說道:“就算是遠房表親,你也叫我一聲表哥,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呸,不要臉!
宋知孝恨恨的想著,之前的自己到底是有多瞎,才會覺得這個人沉默寡言,卻仗義可靠,現在看起來,分明是用花言巧語在哄騙綿娘。
他真想上前揭穿他,問他一句,他究竟是誰的表哥。
沒想到綿娘卻真的配合著說道:“嗯,我阿娘若是看見哥哥,一定會很高興的。”
阿雲娘更是笑眉笑眼的附和道:“可不是嗎,若是你姑姑知道了,一定高興得不得了,不過大侄子,你不是做生意的嗎?怎麼就跟大郎一起回來了呢?”
大侄子,宋知孝鬱悶的望著江停,這人還真是無孔不入,連鄰居都哄騙了,竟然真真將他當成了他們家的親戚。
“我們一起從京城回來,要去西北,順道先來看看我姑。”
“還要走?”問話的是綿娘,她看看江停,又看看兄長,很不讚成的說道:“我以為你不走了。”
她心中的話說不出來,邊關正在打仗,這兩天的縣城都議論紛紛的,連田如絲都能跟她說上一些,關心一下她的家裏,雖然說援軍已經趕到了,可是戰場上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她當然希望兄長回來了就不走了。
至於江停,這個人從來就沒有停留過,一年到頭忙得不像樣子,恐怕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落腳的家究竟應該安在哪裏。
綿娘心裏掛念,卻羞於說出口,更是給自己找不到任何的借口。
宋知孝也不忍心看著妹妹難過,可很多事情不是不想做就能不去做的。
“要走的,我是一名將士,保家衛國,本來就是我最應該做的事情!”他語氣堅決。
“我這次回來,也隻是想要看看家裏,看看你們,還有阿爹……”
說到後麵的時候,他的語氣沉重而悲痛。
“你知道了?”
車上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宋知孝點點頭道:
“知道了,不過是最近才知道的。這麼大的事情,你們早就應該告訴我的,何必瞞著我呢,讓我如何麵對阿爹阿娘?”
“能怎麼跟你說,你人在西北,也不是說回來就回來的,回不來,平白掛心,又有什麼用呢?”
綿娘歎了一口氣,兄長的悲傷感染到了她,若是阿爹九泉之下,能見到阿哥回來,又脫了罪籍,不知道該有多高興。
“是啊,大郎,家裏人不肯把這個消息告訴你,也是有苦衷的,你別怪綿娘。”
“我怎麼能怪她?”宋知孝苦笑著,神情很是無奈:“嬸子,我又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當然能理解綿娘的苦心,也知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阿爹也不能回來了,隻是我……心裏終究是有遺憾,有後悔,我是家裏的長子,竟然連給阿爹送終都做不到。”
自從知道阿爹去世之後,宋知孝的心裏,就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抓過一樣,又酸又痛。
一切都源於當初自己的一時衝動心軟,將所有的罪責攔在自己的身上,若不然的話,就不會再有後麵的這麼多事情發生了。
其實自己早在豆腐娘子提出換親的時候,就應該跟爹娘抗爭到底,他不應該用妹妹的終身大事去換自己的一門親事,反過頭來,被坑的最苦的還是綿娘。
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是壓在兄妹兩個人心裏最重的一道枷鎖。
還好阿雲娘見不得這對兄妹好不容易見了麵,卻是這樣沉重悲傷,開始找話題活躍氣氛。
她本來就是個能說會道的,跟著宋家族嬸一起,將嗑嘮到宋知孝的身上。
知道宋知孝的官職又升了,雖然不知道副招討究竟是個幾品官,跟縣老爺比起來哪個官職更高一些,可宋知孝能從罪人做成官,就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族嬸還在念叨:“咱們老宋家啊,這麼多年,連一個當村長的都沒出過,現在竟然出了你這麼個將軍,上陣殺敵,威風的喲。”
“可不是,滿村子看,這沒人比你們兄妹兩個更老實的人了,結果呢?現在就屬你們兩個能耐。”
宋知孝一聽這話,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了,看著一直嘴角含笑滿眼驕傲的望著自己的綿娘,點點頭讚成的說道:“可不是,綿娘能獨自一個人撐起全家的日子,供我阿弟念書,又伺候我生病的阿娘,真的是很了不起。”
車上的三位長輩相視一笑,阿雲娘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宋知孝:“真是個棒槌,你妹子做的事情,可遠遠不止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