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驄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東西,送到江停麵前:“這是你掉的東西吧?”
一隻樸實無華的木釵,就連木頭,都是最常見的桃木。
沒有繁複的花紋,更沒有巧奪天空的技藝。
就算是放在大街上,恐怕都不會引起人的注意。
可這樣一支木釵,掉在這往來賓客皆是富貴官宦的侯門大院之內,足以引起賓客們的注意。
顧驄看著這支木釵,再看看麵前的這位文大人。
九品官員,品級低微,出身貧寒,生活過得可能筆街麵上那些小康人家還要拮據,身上穿得衣服可能是唯一能穿出來見人的。
有這樣一支木釵,也並不奇怪。
隻是眾人看著這位文大人的目光就有了一些意味。
這外地來的九品官也太寒酸了一點。
這也就是顧侯府,這要是去榮王府,都進不去大門。
啊呸,這麼想是對榮王不敬,沒什麼事誰會盼著人死,還是榮王死。
江停伸手將木釵接了過來。
顧驄的動作卻有了片刻的遲疑。
他怎麼覺得這個東西有點眼熟呢?
“有勞侯爺!”江停行禮感謝。
“哦,文大人客氣了。”顧驄將木釵遞了過去。
看著這位文大人再三感謝之後進了去了靈堂。
顧驄站回了顧騂的身邊,繼續迎客送客。
可那根簪子卻一直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很確定自己的確是見到過這支簪子,隻是究竟在哪裏見到過呢?
“老三。”顧騂搗了一下顧驄的胳膊,提醒他送客。
“想什麼呢?一直在發呆?”
顧驄看著自己兄長,目光微微眯起,他想起來那支木簪究竟在哪裏見過了。
連忙向裏走去,卻被顧騂一把拉住:“你幹什麼去?”
“二哥,你先應對著,我有事。”
他拂開顧騂的手,直接奔著靈堂去。
靈堂之上,那位“文大人”正和同品階的官員一起給老侯爺上香。
江停麵上平靜無波,心中波瀾起伏。
當年全家突然遭此大難,他還隻是一個稚齡兒童,能記住的事情並不是很多,可印象中的確是榮王顧侯帶著人抄了自己全家,時候也知道這兩個人不僅是那件案子的主審官,還是監斬官。
真是一言斷生死,江家上下幾十口子人,就這樣一朝之間沒了性命。
說是不恨是不可能的,江停每次噩夢中醒來,都恨不得拿起自己手中的劍,毫無顧忌的將昔日的仇人斬殺。
每次麵對榮王,都要很努力的壓製著內心不斷升騰的仇恨。
因為他知道,僅僅是報仇,是根本不夠的,還要還父親一世清白,讓父親,讓江家,不再成為全天下讀書人的辱罵對象。
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一品侯爵的喪葬規格。
江停想到自己的父親,也曾經是堂堂一品大員,可是最後隻落得草席裹身,屍首分家的地步。
若不是當初有人秘密收集了江家一家子的骨灰,現在,恐怕隻能葬在亂葬崗之上。
皇帝說顧侯當初出了一份力,可是,他自己所查到的,根本不止這一點,這位顧侯在整件事情之中,似乎根本脫不了幹係。
所以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麼樣的?
其實真相明明離他很近,可是為什麼他每次查起來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難題。
真相到底是什麼樣的?
那些總是意外中斷的線索究竟又是如何?
皇帝陛下曾經不止一次承諾,一定會還一個真相給他。
這真相,不知道是不是他想要的。
真相的背後,到底又隱藏了多少東西?
江停看著香爐,心中默默念叨:“不管當初真相如何,謝過您保我一條性命,不過若是您真的在整個案子中扮演著另外一種角色,江一寒也絕對不會罷手。”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江停轉身,跟著身邊人一起接受家屬答禮,看到站在人群之中的顧驄直直的盯著自己,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眉頭,不過卻很快掩飾過去,隨著人群向外走。
顧驄雖然在招呼客人,可是眼角的餘光卻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江停越發肯定,他的確是衝著自己來的。
隻是不知為何忽然盯上了自己。
究竟是哪裏露出了馬腳。
江停跟著人群向外走。
對著顧驄拱手行禮。
顧驄抬了抬眼眸,很是客氣,與旁人並無二樣。
若不是江停警醒,一定也不會覺得他剛才有在暗暗留意自己。
隻是在江停走過去的時候,目光再一次落在這人身上。
這人身形步伐,看起來到是有些眼熟。
他正思量,門口傳來通報,卻是榮王爺前來吊唁。
顧家兩位伯父連忙起身,前去迎人,路過他的身邊,見他還在磨蹭,頓時催促道:“還不趕緊去迎你嶽父,站在這裏做什麼?”
顧驄心裏不願意,卻還是被兩位伯父推著向外走去,去迎接榮王爺。
被這麼一打岔,再看那位文大人,已經隱沒在人群當中。
顧驄心思一動,腳步瞬間從容了許多。
來的不僅有榮王,還有榮王世子。
權傾朝野的父子,就算是出現在這裏,也是受萬眾矚目的。
顧驄不失禮節的和人客氣著,目光卻在榮王父子的隨從群中打轉,待看到江停的身影之後,神色不由一愣。
那個人和從前所見並無二樣。
玄衣素劍,隱在隨從的人群之中,麵容是一見既忘的普通,在大街上擦肩而過,你都不會注意到他的那種。
隻有眼中偶爾流露出來的銳氣,才會讓人注意到他。
他的目光與顧驄交彙,隨即又挪開,全然平常。
進了院內之後,眾人皆參拜見禮,竟然堪比天子,若是往日,顧驄一定對此嗤之以鼻,這一次顧驄卻顧不上這些,隻在人群中去尋找那位文大人的身影。
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標。
顧驄心神一頓,再次向江停看過去,卻對上江停戒備提防的目光,和平時並無兩樣。
顧驄心中納罕,難道真的是自己弄錯了?
他不死心的又兩邊都看了一眼。
文大人還是文大人,江停也還是江停。
這兩個人,就隻是兩個人而已。
那麼自己之前的錯覺究竟是為了什麼?
顧驄一時脫不開身,隻能叫來自己的隨從顧文,讓他找人盯著點那位文大人。
就算是他不是江停,自己也要弄清楚,那根木頭簪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為他可以斷定,那是綿娘的東西。
就他所知,這位文大人來自南方,與綿娘之間無論如何也不會有所交集,為什麼綿娘的簪子會落在他的身上?
隻是這個場合他不能揪著這件事情不放,隻能先放在一邊,過後再去調查。
幾個村子相鄰,最近最熱鬧的兩件事情大概就是顧家秀池到底有沒有勾搭過顧家的那位少爺,這件事是從年前鬧到年後的,並沒有因為陳家沒有退親流言就散去,反而甚囂塵上,讓眾人議論的更厲害了,這就像是一個謎語一樣,陳家顧家越是想要將這件事捂住,議論的人就越是多。
綿娘走了三個村子,遇到不下十幾個人來向自己打聽陳家的那點事,就是為了求個驗證。
綿娘無奈,隻能搖頭說不清楚。
來打聽的人不由得失望:“虧得你們還住在一個村子裏,知道的竟然沒有我知道的多。”
這樣的人多半都是村子裏最愛傳閑話的那種,說完這個,就免不了會將自己知道的說出來,說的繪聲繪色,簡直就好像他們當時貓在人家窗戶跟底下,親眼看見的一樣。
綿娘隻一笑而過,並不予置評。
這些人說了那麼多換不來半點回應,自覺無趣,也就不說了,買豆腐的買豆腐,該散的散。
當然,這一天也收獲到不少恭喜,因為另外一件事就是宋家充軍發配的大小子脫了罪籍的事情。
綿娘自己也沒想過消息會傳的這麼快,第一次聽到恭喜的時候,她還沒反應過來。
走完一個村子,心情才漸漸平複下來。
沿途路上沒人,她忍不住大喊了一聲。
心裏隻有兩個字:痛快。
真真的痛快。
她阿哥再也不是罪人了,不管走到哪都不用再看別人提到自己兄長假假咕咕的樣子了。
綿娘的臉上掛著笑容。
現在才真正覺得以後的日子是確確實實有了盼頭的。
走在路上,都好像已經看見了好日子在對著自己招手。
車上的豆腐一塊都沒剩,綿娘趕著車回家。
車底下墊了一層草墊子,坐起來暖和又舒服,一點都不覺得驢車顛簸了。
綿娘仔細回想這兩天的日子,才忽然意識到阿娘對自己的態度似乎也變了。
母女兩個似乎又回到了她嫁人之前的日子,似乎比那個時候更親近了。
可明明上次打漿布的時候阿娘對自己還是疏離的。
綿娘想不透其中的原因,索性也就不想了。
她這人別扭又倔強,容易鑽牛角尖,可也知道這過日子是要朝前看的,不能隻看以後。
回到家,將今天的事情和阿娘弟弟一說。
宋知恩隻覺得高興。
陳家顧家什麼樣不關他事,到是自己家裏阿哥得了清白,他隻覺得高興。
到是宋李氏,悠悠感歎道:毛毛細雨濕衣服,流言蜚語傷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