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李氏千恩萬謝,送走了老大夫,回身去看綿娘,阿雲娘歎氣:“怪不得綿娘的豆腐賣得好。”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那麼多無緣無故的好,人家能買綿娘的豆腐,不可能一直都靠著那點同情心撐著,綿娘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能把豆腐生意做的風生水起,比當初的豆腐娘子絲毫不差,並不是向大家想的那樣,隻是因為大夥兒都同情這個家遭了難,綿娘看著就本本分分踏踏實實的,偏偏又是個熱心腸,不言不語的也不多計較,好打交道,自然就能招來生意。
“隻是可惜了,咱們綿娘沒有豆腐娘子那份功利心狠,不然的話,也不會在他們家身上吃了這麼大的虧。”
阿雲聽著隻眨眼,綿娘不功利是真的,至於心狠不心狠,就要另說了。
能一刀砍斷人家的車轅,看著江亭殺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綿娘經曆了那麼多的事情,那顆心該狠得時候,可是比誰都狠,隻是分跟誰而已。
綿娘悠悠轉醒,先是被窗外的陽光晃了一下,下意識的連眨幾下眼睛。
雲娘看到,連忙將之前打開的窗簾又拉上了。
“醒啦?”好幾個聲音同時響起,綿娘的視線還有些模糊,隻能看到幾個模糊的身影。
“阿娘,嬸子,雲娘,阿弟……江——”
“將我們嚇死了。”雲娘打斷了她的話頭,竭力隱瞞著江停的存在。
宋李氏內心提著一口氣,也怕綿娘說走嘴了。
好在綿娘沒看到江停的身影,以為是自己之前看錯了,怎麼會那麼巧,江停就回來了,明明過年之前她才看到江停跟著顧驄他們一起回京城的。
“我阿娘——”
她捂著頭,問著自己最關心的那個問題。
“阿娘沒事。”宋李氏連忙握著綿娘的手,道:“你將阿娘護住了,阿娘真的一點事都沒有。”
“阿娘?”綿娘的視線逐漸清明,看著宋李氏果然安然無恙,這才放下心來。
“您沒事就好。”
“阿娘沒事,沒事。”
宋李氏說著說著眼淚又不自主的掉下來,滿懷愧疚的說道:“是阿娘連累了你,若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掉下去摔成這樣。”
綿娘笑著摸了摸她的臉說道:“瞧您這話說的,您萬一有個好歹,可讓我怎麼跟阿爹和阿哥交代。”
“不需要交代,綿娘你跟誰都不需要交代。”
宋李氏迭聲說道:“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你隻要保護好自己就行。”
綿娘不解,阿娘的態度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已經習慣了阿娘的冷淡的她,更不知道這樣的場麵該怎麼應付,有些不知所措。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向著阿雲娘投去求助的目光,阿雲娘注意到了,連忙過來,說道:“孩子剛醒,別和她說這些,讓她好好休息一下,綿娘,要不要喝點熱水。”
綿娘連忙“嗯”了一聲。
雲娘立刻去倒水,宋李氏慢慢的鬆開了女兒的手。
心裏隱隱酸澀難當。
綿娘醒了,最先關心的是她,可是,無措的時候卻是向著阿雲娘投去求助的目光。
明明她們才是關係最親近的人,什麼時候,她這個當娘的,竟然都不能讓自己的親生女兒信任了。
綿娘喝了水,緩解了幹渴,精神也好了一些,目光無意間與宋李氏對上,朝著她微微一笑。
帶著些許的小心。
宋李氏扯出一個笑容來,心裏卻越發難受。
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像以前那樣,母女之間毫無芥蒂,可以一起坐在炕上做做針線,可以暢所欲言的說著心裏話,不需要防備,不需要小心,她們就是血緣最親近的人。
就像是之前一起做漿布的時候那樣,可以平靜而安心的商量著家裏的事情。
可回想起來,宋李氏陡然發現,那個時候的綿娘似乎也是這樣的,恭敬而小心的,哪怕是說話,也是經過再三思考的,母女之間其實從來沒有恢複到從前的關係。
綿娘關心她,恭敬她,在乎著她的想法,可她卻不是女兒最應該依賴的那個人。
想到這些,宋李氏的心頓時被壓得沉甸甸的。
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鈍痛感。
栓子抓了藥回來,宋李氏連忙讓宋知恩去熬藥,卻被阿雲直接將藥拿走了:“一個小孩子懂什麼,我去熬。”
她說著話就將藥拿走了,宋知恩連忙跟著去幫忙。
阿雲娘又坐了一會,見綿娘暫時沒事,拒絕了宋李氏留在她們嫩家吃晚飯的提議,就起身回去做飯了。
宋李氏坐在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麵對綿娘,心裏也隻覺得難受。
一直被宋李氏這麼盯著,綿娘也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宋李氏察覺到,給綿娘掖了掖被子,囑咐她好好休息,自己下地拄著拐杖離開了。
她先去了廚房。
宋知恩在看著藥爐子,雲娘在做飯。
老大夫給她們娘倆都抓了藥,家裏隻有一個瓦罐,隻能先給綿娘熬藥。
家裏飯菜都是現成的,早上燉的酸菜土豆,玉米白麵摻在一起蒸的發糕,還有一盤豆包。
雲娘抓了兩把米正準備熬粥。
宋李氏指著角落裏封的嚴密的陶罐:“那個裏麵有雞蛋,雲娘,你給綿娘蒸碗雞蛋糕。”
雲娘“啊”了一聲,過去打開了罐子,果然看到裏麵裝著半罐用小米養著的雞蛋。
“大娘,我是真的服了,怪不得我阿娘說咱們這村裏就屬你們家過日子最仔細,這雞蛋,到現在還有呢,這是秋天的時候下的吧?”
宋李氏點頭:“之前下的都賣了,後來剩了這麼點,也沒舍得賣,都留著了。”
“一留就這麼留了一個冬天,你可真讓人服氣。”
就像是宋李氏說的那樣,真的不多,也就十幾個的樣子。
這要是放在自己家裏,這點雞蛋早就吃完了,這家人家倒好,日子過得這麼煎熬,連個雞蛋還都舍不得吃。
這一左一右的鄰居住著的,日子過得都不算寬裕,可哪家也沒像他們家這樣,才初六就吃上豆包玉米餅子了。
按照宋李氏說的,雲娘打了兩個雞蛋在碗裏,滴上一滴油,放了調味料,攪拌好了,對上溫鹽水,一起放在了鍋裏。
“給你們家添麻煩了。”
“沒事的大娘。您跟我客氣啥,老實講,就是吧,我做飯實在是不怎麼好吃,這雞蛋糕也不知道能蒸成什麼樣,你們可別嫌棄。”
就因為這個原因,家裏的婆婆都不願意讓她做飯了,嫌棄她做的不好吃。
宋李氏站在那,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你做飯不好吃,你倒是早說啊,那雞蛋糕她蒸就行了。
雲娘也想起了這一茬,撓撓頭發,尷尬的笑笑。
“沒事,能吃就行,綿娘從來不挑嘴的。”
宋李氏也說不上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雲娘。
“這邊冷,那大娘你先回屋去,這裏有我和細伢子兩個呢,不用你。”
“嗯,那我就先回去。”
雲娘點點頭,宋李氏走了,雲娘轉過頭去,宋知恩正在偷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隻是在想,栓子哥是好人。”
雲娘聽出這話裏有話,當下虎著臉道:“好哇,你個細伢子,上了幾天學,聖人的道理沒學多少,人倒是先學壞了。”
“怎麼就是學壞了,我又沒說啥!”
宋知恩裝傻。
大夫說阿姐沒事,他的心情也就舒緩了許多。
雲娘又說了兩句,不僅沒掰扯明白,反而讓他將自己好一頓虧。
“你個小噶牙子,真是越來越了不得,年紀小小,心眼多多,你可沒有大郎哥那麼憨厚老實,也沒有綿娘那麼溫軟純良。”
宋知恩想到什麼,望著瓦罐上的蒸蒸熱氣小聲說道:“憨厚純良都是要吃虧的。”
“啊?”雲娘沒聽清他的喃喃自語,疑惑的看著他。
宋知恩道:“哦,我說,雲娘姐,這瓦罐裏的藥汁是不是應該倒出來了?”
雲娘走過去,墊著抹布掀開瓦罐的蓋子,將藥汁倒了出來,又重新加上了水,讓宋知恩繼續看著。
雞蛋糕已經蒸好了,雲娘掀開鍋,端出雞蛋糕,又給綿娘盛了一碗粥,將鍋重新蓋上,拿過一旁秸稈穿成的蓋簾,連藥一起給綿娘端了過去。
推門進去的時候綿娘不知道在找什麼,她連忙將手中的飯菜和藥放在一邊,略帶責備的問道:“找什麼呢?有什麼事和我們說,你好好休息。”
“沒找什麼。”
綿娘打著馬虎眼。
江停的玉佩讓她給弄丟了,也不知道是當時在山上的時候掉的,還是回到家之後她們給她換衣服的時候看到了摘下去。
綿娘打量著雲娘,卻什麼都看不出來,不由得猜測是掉在山上了?
若是那樣的話,阿娘她們不會看不到,除非是埋進了雪裏,她們才沒看見。
自己的衣服是雲娘母女換的,若是她們收起來了,雲娘不會不和她說。
那塊玉佩看起來就價值不菲,對於江停來說,又是一塊信物,若是真的弄丟了,自己可如何向他交代。
綿娘內心慌亂不安,終究是挨不過那份心焦,一把抓住雲娘的袖子,急切問道:“雲娘,看沒看到我頸子上帶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