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宋李氏擺擺手,道:“我是說真的,你一直在外邊走動,這些人情世故你懂得不比我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其實這樣做也是對的,扣扣搜搜的,怎麼能和人家處好關係呢,這世上從來都是這樣,你對人十分真誠,人家自然也對你十分真誠,要是處處想著算計人,占便宜,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
綿娘莞爾:“您也不是那種喜歡占人便宜的人。”
宋李氏的確不是愛貪小便宜的,隻是人情世故上少不了有些不通,說穿了,過日子艱難,牙口縫裏省出來的錢,總希望每一分都花在刀刃上,也是怕綿娘年紀小,又是女子,容易吃虧上當被人占了便宜。
娘倆意見統一,心裏不各自憋屈,日子才過得舒服。
二十九,綿娘又起了個大早,忙了一個上午,將家裏裏裏外外收拾幹淨,又拆了床單被裏,將換下來的髒衣服通通洗了一遍。這一忙活,就已經是快到晚上了。
之前賣豆腐的時候,就和鄉村四鄰的村民們說過了,二十八以後就不做豆腐了。
晚上做飯綿娘按照張師傅做豆腐的那個手法做了一盤紅燒豆腐,端到飯桌上,宋知恩吃的甜嘴巴舌,就連宋李氏都誇讚這豆腐做的好吃。
“我這算什麼,張師傅的豆腐做的才是好吃的,可惜咱們家沒有人家那麼全的調料,我這也隻是在邊上看著,記住了一點。”
“那也怪不得人家桃源居會是城裏有名的大酒樓了,一道普通的紅燒豆腐都能做的這麼好吃。”
綿娘點頭:“掌櫃的管事和張師傅他們也仁義。”
“那倒是,以前啊,總覺得做買賣是個難事,一不小心就要賠的精光底掉,尤其是咱們這些鄉下人,既沒有人家的腦袋瓜聰明,也沒有人家一張巧嘴能言善辯,就覺得在家裏種地最保本,再怎麼難,也能弄個年吃年用,後來遇到事了,才知道,什麼年吃年用,根本不夠,沒事呢,一旦有事,想拿點錢出來都費事。是我和你阿爹我們想的窄了。”
宋知恩正將盆底的豆腐湯倒出來泡飯吃,他這半年個子竄得快,現在已經到了綿娘耳際,也是越發能吃了。
綿娘看著悶頭吃飯的弟弟,搖頭道:“若不是被逼的沒辦法,恐怕咱們現在也不可能做豆腐。”
“那倒是,要不是經曆過這麼多事情,咱們連怎麼做豆腐都不會,更別提指望這個掙錢了。”宋李氏苦笑,綿娘做豆腐是跟著豆腐娘子學的,可若是當初沒有這門親事,家裏也不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她們一家人依然過著清貧卻平安的日子。
若是時光倒流,她倒是寧願綿娘沒學會做豆腐。
隻可惜啊,時光不能倒流,人活一世,最難買的就是後悔藥。
宋李氏一時間有些沉默。
宋知恩吃完了飯,姐弟倆將碗筷收拾下去,綿娘沒有立刻就回自己屋去。而是坐在了宋李氏的身邊,幫著她撚著麻繩,這麻繩撚出來是要用來納鞋底的,宋李氏雖然說不良於行,身體也不好,可這家裏,大大小小的針線活基本上都是她包圓了,就連綿娘之前做的那雙做到了一半的鞋,也是宋李氏最後做出來的。
現在炕上放著的鞋樣子,已經是春夏穿的單鞋了。
宋李氏看著笸籮裏麵新裁出來的鞋幫,說道:“細伢子那腳瘋長,現在穿的鞋比咱們的還大。鞋和襪子還沒怎麼樣呢,就被腳指頭給頂出來了。”
“阿弟在長個子,腳當然也跟著長,老話不是說腳長個大,阿弟的個頭不會矮了.”
宋李氏嘴上抱怨,心裏卻是高興的,這世上又有哪個做父母的最願意聽得話大抵都是一樣的,除了兒女有出息以外,就是孩子健康喜樂了。
宋知恩搬著凳子坐在桌子旁寫字,到是虧他能坐的住,聽到母親和姐姐的議論,也隻是微微一笑。
綿娘察言觀色,說出自己心裏的打算:“阿娘,我倒是有個想法。”
“什麼想法?”
“咱們家那五畝地,咱們自己別種了,租出去,到秋收點租子回來。”
“為什麼不種?那點地,可是你阿爹給咱攢了一輩子的家底,再說了,咱們是鄉下人,農民,不種地幹什麼去?就算是能做豆腐。也不能舍了這根本啊?昨天還說你凡事可以做主,你今天就給我拿了個大主意,你可真行啊,你!”
綿娘料準阿娘會是這樣的想法,甚至已經做出被痛罵一頓的準備,相比起來,宋李氏這樣的語氣都算的上是溫和的了。
綿娘耐心解釋:“阿娘,五畝地,咱們一年的收入能有多少,去了交稅的,也就勉強能糊口,然後還要搭上人力物力,咱們家要是有一個壯勞力,能幹那些重活也行,可咱們家沒有這個壯勞力,犁地那些重活,我也幹不來,還要耽誤做豆腐。”
宋李氏仍然是不為所動:“這左鄰右舍,誰幫著搭把手,都能把那幾畝地種上了,怎麼就不行?”
“是,左鄰右舍不會看咱們笑話,這個田家灣這麼多人,怎麼著也能幫著咱們將地種上了,可是阿娘,你也想想,咱們能一直靠著人家幫忙嗎?
誰家不要支門過日子?春種秋收,夏天三鏟三趟,能全都指望著別人嗎?”
宋李氏哼了一聲:“將來這人情咱們自然會慢慢還。”
“阿娘,咱們家自從出事之後,已經欠下不少人情,這人情,越欠越多,咱們拿什麼還人家,日子是咱們自己過的,咱們又憑什麼將自己的日子過程別人的負擔呢?”
宋李氏不吭聲了,綿娘的話她是聽進去了,隻是想到自家的那點地就這樣讓別人種了,她還是舍不得。
綿娘也不催她:“阿娘,這裏開春還有好長一段時間,您再好好想一想,要是真的舍不得,咱們也不勉強。”
宋李氏看著綿娘的笑臉,想發火,旁邊的宋知恩也扭著頭看著她,一雙兒女都是一副生怕她發火的樣子,神色中都帶著小心翼翼的揣度。
自己到底是怎麼給兩個孩子留下不講理的印象的?
宋李氏這火氣卻又好像卡在心口窩裏,出不來,下不去的,折騰的她難受巴拉的,不過一直到綿娘回屋休息,她也沒有將這股火氣發出來。
隻是這一晚上又是難免輾轉反側。
按照鄉下的慣例,家中有人去世,三年之內是不能貼對聯的。
大年三十的早上,宋李氏就隻剪了兩張窗花讓綿娘貼在了窗戶上,圖個吉利。
其餘一切從簡,和隔壁阿雲家的熱鬧形成鮮明的對比。
宋知恩去了族長家裏,跟著拜祭了祖先之後,就回來了,晚上外邊的鞭炮聲響起,綿娘就將桃源居給的餃子煮上了。
坐在飯桌前,宋李氏看著空了的兩個位置長籲短歎:“也不知道你阿哥他們軍營裏是怎麼過年的。”
綿娘給她夾了餃子,筷子捏在手裏,自己也想起了阿爹和阿哥,眼淚就在眼圈裏打轉。轉身去廚房拿了兩副碗筷出來,權當兄長和爹爹還在。
宋知恩起身,搬了凳子過來,放在宋有福和宋知孝在家的時候常坐的位置上。
可無論再怎麼說服自己,阿爹和兄長還是不在了。
最後還是宋李氏反過來勸兩個人:“算了算了,今個過年,咱們樂嗬一點,什麼不好的事情也不要去想,這樣來年才能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你阿哥脫了罪籍,說不定明年過年就能回來跟咱們團聚了。”
活人比死人重要,遠的顧不過來,就要將離得近的照顧好。
宋李氏這一次將歎氣放在了心裏。
過了年之後,綿娘要初六才做豆腐,這兩天到是難得清閑下來,村子裏的小輩陸續過來,倒像是當初宋有福還在的時候一個樣,給宋李氏拜年。隻是宋知恩也去別人家磕頭拜年,往年都是兄弟兩個,今年到隻有他一個混在小夥伴之中了。
拜了一圈的年回來,兜裏就揣滿了糖果瓜子,還撈到了幾個紅包,都是叔叔伯伯們給的,錢不多,一個銅板,心意是好的。
宋知恩拿著紅包放到宋李氏的手上,小聲說道:“別的孩子都沒有,是嬸子們偷偷塞給我的。還有這個裏麵,我看了,五個銅板,是堂爺爺給我的,讓我聽話,懂事,多幫阿姐的忙。”
誰家都不富裕,一群孩子過來,要是一個一個的給,定然是給不起的,所以,大家心中早已經有心照不宣的一致,不管這些孩子去誰家拜年,都是不給紅包的。
宋知恩這也是頭一次拿紅包。
宋李氏看著手中的紅包想起綿娘所說的那句話:“阿娘,咱們家自從出事之後,已經欠下不少人情,這人情,越欠越多,咱們拿什麼還人家,日子是咱們自己過的,咱們又憑什麼將自己的日子過程別人的負擔呢?”
是啊,憑什麼將自己家的日子過成別人的負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