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香早就料到她會有這麼一問,聞言露出一個苦笑,道:“宋家女娘高抬貴手,還是莫要問了,這件事我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是不好說還是說不好?”
綿娘目光犀利,似乎要將瀲香看穿。
這樣的淩厲的目光下,瀲香竟然瑟縮了一下,還好她也是見慣場麵的,很快穩住了心神,隻是納罕,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連秀才都看不上眼的鄉下女子竟然有這樣的氣勢了,可隨即一想她發現自己在車底的時候的表現,忽然覺得可能看錯人的是秀才,反倒是顧驄才是那個在魚目裏挑出珍珠來的人。
隻是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綿娘還在賣豆腐,這些瀲香卻又不知道了。
“不好說,也說不好,如果你非要問,隻能說是機緣巧合,至於我和梅翰林的事情,是我一開始看走了眼,本來以為他能像是話本裏的那些書生那樣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可你也知道,那就是個沒用的貨,中幹外不強,我們這種煙花之地出來的女子,守活寡的日子可是一天都過不下去。”
她口無遮攔,說出來的話讓雲娘都聽不下去,綿娘自始至終的盯著她,問道:“什麼樣的機緣巧合,讓顧家將你花大價錢贖了出來真的就隻是做丫鬟?”
她不依不饒,瀲香卻也是個嘴嚴的,隻說道:“我說的你不相信,信誰的你就去問誰好了,大不了你在將我送回城裏。”
話說這麼說,可她轉身就跑。
雲娘在後麵叫了幾聲要去追,卻被綿娘攔了下來:“由著她去吧。”
“就讓她這麼跑了?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雲娘有些著急:“我雖然不知道這其中藏著什麼關鍵,可你費著勁將她救出來,不就是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我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綿娘麵沉如水,叫著雲娘上了車,趕著驢車繼續往家走。
雲娘察言觀色,問道:“怎麼回事,你怎麼明白了?”
“她言辭閃爍,隱情明顯,顧家能做主將她贖出來的還能是誰,梅翰林有哪裏好,她見過的舉人才子肯定不止他一個,又不像咱們似的這麼沒見識,有個讀書人就都當成了舉人老爺,覺得人家前途無量,還不是受人指使。”
雲娘恍然大悟道:“受人指使,你是說?”
綿娘點頭:“就是你想的那樣,那個男人又不隻是玩過這一樣手段,當初他接觸秀才,和人家稱兄道弟就是目的不純,後來又軟硬兼施逼迫我哥哥去他們家做護院,一切不過是為了拿捏我而已。”
“為了你,那顧驄——不是,那個畜生,竟然做了這麼多事情?”
綿娘輕輕一頷首,事情就是她想的那樣。
雲娘捂著嘴巴不敢相信,若是綿娘不說,她又怎麼知道這裏麵有這麼多的彎彎道。
“這人實在是可惡,明知道你不願意還如此相逼。”
雲娘憤憤不平,轉而想到顧驄的模樣,實在是難以想象這個人深情款款會是一番什麼模樣,看到綿娘現在的生活,想到梅家的所作所為又不禁感歎道:“不過話說回來了,這顧驄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可是比起梅家那一窩子來,還是強了許多。”
“沒有什麼強不強的,隻有應該和不應該。”
她嫁了人,是有夫之婦,顧驄心中若是有一點尊重,就不應該來找她。
她沒嫁人,家境貧寒,出身微薄,顧家那麼高的門庭,她也沒有半點高攀的想法,顧驄還是不應該來招惹她。
顧驄不招惹她,又怎麼會有這後來的種種。
她這麼一說,雲娘也不知道這事情究竟該怎麼評價,隻剩下一堆的長籲短歎。
“你也比想那麼多了,現在總算也是有好事,你看,你豆腐做的這麼好,現在又接下了桃源居的單子,以後日子隻會越過越好,隻是你自己一個人,能幹得過來嗎?這起早貪黑,多做幾盤豆腐可不隻是就幾盤豆腐那點事。”
要多挑水,多燒柴,以前雞叫頭遍才起來,現在可能都不能過了子時,就該起來幹活了。
雲娘想到這個,又不禁犯了愁,臉上的喜色都跟著一掃而空。
“你弟弟年紀太小,還要去學堂念書,你娘身體又不好,更是幫不上什麼忙。”
綿娘到不覺得這是什麼難事,她心中反倒是殷殷期待,忙碌代表充實,充實之後就隻想著掙錢攢錢過日子了,日子有了奔頭,其他的就都不是什麼問題了。
“先幹著看看,真的幹不過來再說還是那句話,就沒見著有什麼人是累死的。”
雲娘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麼好點子,聞言也隻能點了點頭。
回到家,雲娘卻不回自己家裏去,跟著綿娘將車上的東西都拿了下來,搶在綿娘前頭進了宋李氏的屋。
綿娘想要攔她已經晚了,知道她留下來是為什麼,既感動又無奈,搖著頭將驢車卸了下來,果然,屋裏已經能聽到雲娘和宋李氏說話的聲音。
綿娘忙完了,拿著和桃源居簽下的收據進了屋,雲娘和宋李氏說的正熱乎,不過多半是雲娘說,宋李氏隻是聽著,時不時地應一聲。
雲娘的心思太簡單,宋李氏知道她進來肯定就是想要幫著綿娘做說客,因此她雖然挺喜歡這個孩子的,可也是厭煩她們娘倆一遍又一遍的幫著綿娘說話,好像全是她的錯一樣,倒顯得她在無理取鬧,為難自己的女兒。
宋李氏有點厭煩。
可就算是她態度不熱絡,也擋不住雲娘的沒話找話。話頭還總是往綿娘的身上引,看到她手上的鞋就說綿娘的鞋是二年的舊棉鞋,早就不暖和了,這眼看著就要進臘月門了,要是綿娘能穿上一雙新鞋就好了。
看到旁邊放的布料,就說綿娘身上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穿的還是她哥哥的衣服,舊不說,肥大不隨身,賣東西的時候都被人質疑。
看到剩下的布頭又開始念道:“我這兩天就跟著綿娘做了兩回車,都能感覺到那寒風打透了棉褲,膝蓋上小涼風嗖嗖的,宋大娘,你說綿娘要是一直這樣下去,那兩條腿不是要落下毛病嗎?這等到老了的時候可怎麼辦?”
宋李氏聽到推門的聲音,撩了一下眼皮,冷硬的說道:“那也是她活該,裏長媳婦不是給了她一副護膝嗎?結果她還給別人了。”
“別人,那是別人嗎?”雲娘忍不住就想要和他吵,卻被綿娘摁住了她的肩膀攔了下來。
“你回家吧,這大冷寒天的跟著我出門,也不想想你娘擔不擔心,趕緊回去看看。”
綿娘現在算是明白了,她和親娘的心結並不是誰勸兩句就能解開的,勸的越多,反倒適得其反,她也並不祈求母親真的能解開心結,這心結,其實連她自己都沒解開,又為什麼要勸母親放下呢。
雲娘拗不過她的堅持,還是有點不服氣,念叨了一句“好心當做驢肝肺。”轉身出了門。
她是生氣了,走的時候都沒有和宋李氏告別。
宋李氏更加生氣,卻隻是將怨氣發泄到綿娘的身上,冷冷的看著自己的女兒。
綿娘也不與她爭辯,不受這些影響,隻是拿出字據給她看,將今天談下來的事情和她說了,又將縣裏的桃源居介紹了一遍。
那一吊錢置辦東西用了半吊,從懷裏拿出來給母親看。
“人家付的定錢,今天送去的那盤豆腐也留下了,白紙黑字寫得清楚明白,不會糊弄咱的。”
沒想到宋李氏聽了她這些話,臉色卻不見半點晴,反倒是有風雨欲來之勢。
綿娘猜到她的心裏:“我知道,您肯定是要說又和我外麵的男子接觸,我主意大了,這樣的大事都不和您商量,就自己做了主,可這是個機會,我不想放棄,阿娘,我也沒有把握一定能說通您,所以,隻能先去把生意談下來再說。”
宋李氏要說的話被她說了,心裏頓感憋屈,一張臉都憋得通紅,當下沒好氣的說道:“你都知道的,還要來和我說什麼,我現在又不能做得了你的主。你是誰啊,咱們家的頂梁柱,掙錢過日子全都靠你呢,現在沒有讓我對你每天晨昏定省,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
綿娘不與她生氣,隻是耐心的說道:“您不高興,我想到了,可您也要聽聽我的想法,阿娘,咱們家窮,每天做那幾盤豆腐,就在這山窪窪裏能賣多少錢,現在天冷了,豆腐好放了,新鮮豆腐可以放成凍豆腐存起來,家家這個時候土豆白菜蘿卜的早吃膩了,吃點豆腐都能當做是改善夥食,可是等到夏天呢?
天熱了,豆腐至多能放上一個上午,放到下午都是要餿的,誰家能買那麼多豆腐,再說了,到了那個時候什麼青菜都下來了,豆腐又不是個稀罕玩意了,那個時候,一天能賣上三盤豆腐,就是好生意了,這個以前我和您說過,您也是知道的。”
以前還在梅家未被休回來的時候,母女倆尚且親密,綿娘的確和她說過這樣的話,可宋李氏卻並不動搖,隻是指著綿娘的鼻子說道:“就算是每天隻賣三盤豆腐,也夠咱們家過日子了,說白了,就是你不安分,想要招三惹四的,給你自己找借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