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桃源居裏走出來,雲娘終於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她抓著綿娘的手腕,一再的向她確認:“我們剛才沒有聽錯,那個周管事是真的想要嚐嚐你做的豆腐?他們以後就用你家豆腐了吧,是吧,綿娘?”
“不知道,還沒定下來,要他們嚐過才能算數。”
和雲娘比起來,綿娘就顯得太過平靜。
“差不多了,你沒聽到他們說嗎?原來送豆腐的吃出了頭發絲,他們都已經不想用了,你做的豆腐那麼好吃,他們一定會用的。”
兩個人再次來到桃源居的正門前,看著人來人往的客流,雲娘自顧自的暢想:“雖然說你的豆腐不愁賣,可是能賣到這種大酒樓來,也是好事,就是這事要是真的成了,就會很辛苦啊,每天又要多做多少豆腐?”
“辛苦什麼的倒是不怕,不過一切還是要等明天送了豆腐之後再說。”
雲娘凝眉看著桃源居牆上掛著的《桃花源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雲娘注意到她的走神,推了推她,問道:“怎麼了,你在想什麼?不是綿娘,你怎麼一點高興的樣子都看不出來呢?這明明是好事,我怎麼感覺不到你的高興?”
綿娘笑著搖了搖頭:“等真的定下來再說。”
“那倒也是,現在一切還做不得準,這樣,綿娘,明天我還和你過來,咱們好好看看,這件事到底行是不行。”
“嗯。”綿娘笑著點頭,壓下心中的那一份不安,她不願意讓自己的心事也壓在別人的身上。
微微仰著頭,看著天邊的太陽,綿娘心道:的確也算好事,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自己有什麼理由不高興呢?
冬日的陽光下,年輕娘的一雙眼睛格外的晶瑩清亮,眉目如畫一般,隻是最近幹瘦的厲害,再加上皮膚曬得失去了原本的顏色,再加上經常低著頭,人又太過沉靜,所以,才讓人覺得不起眼。
其實單憑這樣的一雙眼睛,怎麼也不該得出這個女娘平平無奇的論斷。
江停整個人趴伏在桃源居的房頂,一身黑衣黑褲即使是光天化日之下,也很難讓人察覺。
從他這個角度,正好看到綿娘揚起的麵頰。
一向木訥到沒有表情的他,輕輕地勾了勾唇角,就像是一直掛在臉上的麵具,有了一絲裂痕。
察覺到自己的反常,江停鼻腔裏輕輕地哼出一聲來,也不知道讓那幾個家夥看到,還會不會一個接著一個的想要給自己講那些蹩腳的笑話。
兩個女娘還惦記著要買其他的東西,很快就離開了桃源居,目送著兩個人越走越遠的身影,江停站起身貓著腰跑到僻靜處,準備離開。
這邊終於可以放下心來,他也應該走了,畢竟中途還藏了一個人,京城裏可是不止一個人等著自己去複命。
他正準備一躍而下,卻看見胡同口走進來三個人,看言談舉止就是一群潑皮無賴,說著自己剛才就應該押大押小雲雲,似乎剛從賭場裏走出來,其中一個留著刺毛打撒的短須的家夥賊眉鼠眼的四處打量了一番,確定周圍沒人,才開始說話。
江停不想引人注意,正準備另尋地方跳下來,卻聽到那幾個人口中說到熟悉的字眼:“賴大哥,胡二哥,就是一個賣豆腐的,能有什麼能耐,你們別被她的外表給唬了,人現在雖然又幹又瘦還長得黑,可底子好啊,那可是一個很標致的小美人,沒有,我和你們說,她們家除了一個癱巴老娘還有一個半大小子,什麼人都沒有了,她爹秋天的時候在車上摔下來死了,她哥哥,也被拉去充軍了,別說將她賣了,就算是你們把她們全家都弄死,也沒有人會找到咱們頭上給她們報仇……”
邁出去的腳步撤了回來,江停再度貓下了身子。
他習慣了在任何時間,任何人麵前隱匿蹤跡,這幾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已經全被人一字不露的聽到了。
“說得這麼細致,好像是你弄過一樣。”
其中一人說道,神態和言談一樣猥瑣。
江停默默地握住了手中的劍。
“我倒是想過,老實講,還差點得手了,要不是半路殺出來了程咬金,那小娘子也不會到現在還是處子之身,娘的,要是早知道她還沒被我那個短命的侄子碰過,老子當時就是拚了這條命,也要……”
後麵的話不堪入耳,幾個潑皮聽得會心一笑,道:“怎麼還是你侄媳婦呢?”
“可不就是我侄媳婦嗎,家裏窮,換親換來的,說起我侄子,你們也應該聽說過他們的名字,就是那個榮王世子養的那個外室,那就是我侄女,當初可就是她們兩個被換得親,你們應該聽說過吧,我那侄女是什麼樣的人,這要是長得一點都不出奇,我那個寡婦嫂子能去說這門婚事。”
“哦,我道是哪個,原來就是那個秀才的媳婦,唉,姓什麼來著?”
“姓宋。”
“對,就是姓宋,感情你們姓梅的就真的是沒良心,將人家哥哥弄得發配充軍了,又將人家妹子休棄了,現在還想著要把人家賣到那勾欄瓦舍去,這缺德事都讓你們做了,也不怕報應到頭?”
“報應,你們和我講報應,真有意思,這樣拐騙良家婦女,打家劫舍的事情你們少幹了嗎,你,賴大懶,說的就是你,誰不知道你們家後院那小倉房裏關著的是什麼人,就等著人牙子來領人呢吧,你們現在吃香的喝辣的,不全靠這些下三濫的勾當嗎?和我講報應,報應也是先報應到你們頭上。”
“嘿,梅天貴,你他娘的滿嘴胡嘞嘞,找揍是不是?”那賴大懶說著話揮著拳頭就要打人。
短須胡子不是別個,正是梅天貴,這人嘴賤,偏生又慫又囊,見著人家要動真格的,就害怕了,好一頓哀求,又有姓胡的勸阻,那賴大懶終於收回了拳頭。
卻對這場生意並不怎麼上心:“最近官府查的嚴,壓在手裏的那批貨到現在還沒賣出去,這個弄回來,還說不定要再養幾天,老子可沒有那麼多的糧食養著這幫姑奶奶。”
“別啊,這可不是一個,那是兩個,另外一個和她同樣年紀,小模樣生得也挺水靈的,這兩個湊在一起,總能值當一會了吧?”
“還有一個?別告訴我那個也是你的侄媳婦?”
“嘿嘿,這個可不是了,我哪有那麼好命,左一個侄媳婦,又一個侄媳婦的,不過這個也是我們村子的,剛過門的新媳婦,水當當的,不愁找不著買主。”
兩個女子,就算是大費周章也值當這一回,賴大懶聞言心動,那姓胡的卻摸著下巴一個勁的琢磨。
“這一個家裏也沒什麼能人嗎?”
梅天貴想起雲娘那個做保長舅舅,神色間帶出幾分猶疑,不過很快就道:“沒有,家裏就是鄉下泥腿子,能有什麼能人。”
那兩人看出他的猶豫,便有了幾分猜忌,任憑他說的天花亂墜,始終不肯吐口。
“兩位大哥都是真漢子,做這一行這麼久,什麼樣的厲害人物沒遇見過,難道還怕幾個鄉下人?抓了人就跑,神不知鬼不覺的,誰能知道這些事情是咱們做的?”梅天貴惦記自己還不上的賭債,心裏急得不行,見兩個人這麼難說服,不由得一咬牙,狠心道:“這樣,不管這兩個人賣了什麼價錢,咱們四六分,你們二位拿大頭,兄弟我吃點虧。”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知道現在正是壓價的好機會,胡二說道:“二八分。”
“三七,不能再低了,不瞞你們二位,我做這筆買賣就是要還賭賬,你們總不能讓我連這筆賭賬都還不上吧?”
“還賭賬,說得好聽,好像沒有我們,你這人能賣出去似的,你自己往出賣賣試試,看看哪個人牙子會在你一個賭棍手裏買人,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家還擔心你們合夥算計人家呢。再說了,你自己一個人也幹不成這事。”胡二比賴大懶的脾氣好,人也會說,幾句話就說到了梅天貴的軟肋上。
人牙子也隻做熟人買賣,兩個人幹這行挺多年了,門路自然不少。
梅天貴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找到這兩個人,隻是三七分,他都不甘心,覺得自己吃了虧了,更別提二八分賬,隻是這兩個人也擺明了不想讓步,雙方僵持到這裏,偏偏梅天貴等的又是救命錢,拖不得。
他眼珠一轉,心裏上來主意,忙道:“這樣,咱們這次三七分,兩位大哥讓我先把賬還上,下次,我幫著兩位大哥白做一回事,這不就結了嗎?”
他說的是幫著去拐人。眼看著賭債逼得這麼緊,梅天貴心裏那點比他胡子還稀少的良知都被拋到一邊去了,他心中也另是有一番打算,這一次完事之後,賭債還上,誰還管以後的事怎麼辦,萬一他哪天行了大運,發了財,再將這筆錢還回去,也就不用去做那種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