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的鹵水用沒了,這晚綿娘沒有泡豆子做豆腐,轉天去城裏賣豆腐皮買鹵水,宋李氏拿出十個銅板交給她。
“買一塊布頭,細伢子的書包已經不行了,給他做一個新的,買的時候好好挑一下哦,不要顏色多好看的,結實就行。”
她一邊說一邊在心理歎氣,本來是可以讓小兒子在中間幫著傳話的,可是到底還是不放心,怕小孩子說不明白。
看了一眼綿娘的穿戴,人又瘦又小,原本清秀的五官被蜜色的肌膚一遮掩,頓時少了一些柔美,倒真的像是一個半大小子。
或許是真的委屈了她?
不,她才不委屈,這個家裏,所發生的種種一切,還不都是因為她,要不是她,家裏現在也不至於鬧成這個樣子,她有什麼好委屈的。
這麼一想,原本有些活動的心思又變得冷硬河蟹起來。
隻覺得這個女兒再遭點罪受點苦也都是應當的,還抵不上她阿哥阿爹所承受的零星半點。
宋李氏每次看到綿娘的時候都是黑沉著一張臉,所以綿娘並不知道宋李氏心中這些變化,應了阿娘的話趕著毛驢車出了門。
村子裏的幾個嬸子大娘也要去城裏,知道她要去,就都說好了坐她的方便車,綿娘也不拒絕。
現在村子裏誰家有點什麼事,隻要能幫上忙的,她絕不推脫,豆腐娘子支門過日子,總想事事占個上風,撈個便宜。
旁人覺得她一個寡婦家家的,也就不與她計較。
綿娘想得卻與豆腐娘子完全相反,誰也不欠你的不該你的,就算是你的日子過得不如意,也沒必要遷就在別人的身上。
人家幫了你,你就要記在心上才是。
這些道理,還是宋有福從小教給他們兄妹的,現在,宋有福不在了,綿娘到是將阿爹昔日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常常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著。
阿爹的音容笑貌,反倒是在她的腦海裏越發的清晰。
女人家到了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嘰嘰喳喳的。
張家長李家短,自己家的孩子總比別人家的好,別人家的男人總比自家男人身上有更多的可取之處。
綿娘隻是聽著並不說話,她成日裏走街串巷的,知曉的八卦隻多不少,不過任憑這些人怎麼問她她就是不說,可也不嫌這些人話多鬧騰。
大概是自己一個人待得時間太久了,看著這些人說說笑笑的,反倒覺得挺好的。
到了城裏,約好了回去的時間地點,就開始各辦各的事情。
綿娘先在集市上將自己帶來的豆腐皮給賣掉了,攢了一個多月的豆腐皮,賣了四十多個銅板,上了五個銅板的稅,不能說很多,不過看著放在兜裏的錢,綿娘還是覺得心裏踏實。
買鹵水的地方就是以前豆腐娘子家做豆腐的時候常買的那家雜貨鋪。
綿娘來過兩次,後來自家開始做豆腐,也是讓裏長幫著在這家買的。
今天綿娘進去,對方根本沒認出來她,隻是一開始拿出來的鹵水不是家裏往常用的那種,綿娘知道,對方這是看自己臉生,在糊弄自己呢。
她不氣不惱,原來自己真正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是遇到了這種情況,還是說明了是梅花村的豆腐娘子讓過來的,對方才拿出來平常用的好鹵水。
“我們家一直用著你們這裏的鹵水,我要的不是這種,您知道的。”
綿娘提醒對方。
老板見她這樣子,知道這是熟客打發來的,立刻明白了,拿出平日裏賣的好鹵水來,交給綿娘。
這點鹵水,就用去了大半的錢,剩下的錢,綿娘又買了燈油,出了雜貨鋪,想起來阿娘說的,要買布頭給小弟做書包。轉而進了一家布店。
櫃台上的夥計看見有人進來,連忙招呼,待看清綿娘的穿著,熱情的態度瞬間變了,懶洋洋的交代了一聲:“看是可以啊,不可以上手摸,弄髒了弄壞了你可逗賠不起。”
綿娘第一次進入這種地方,滿眼都是花花綠綠的各種布料,不用夥計說,她自己也是不敢上手摸的,夥計說的對,摸髒了摸壞了自己都賠不起。
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她現在的情況別說沒錢,就算是有錢,也不可能穿著這樣的衣服出去招搖過市。
看來看去,都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的布頭,綿娘上前一步,正想詢問夥計,還未開口,就有人進來,對方穿著與綿娘完全不同,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夥計連忙去招呼新的客人了。
綿娘轉過頭去,卻不防與來人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許久不見的嫵娘,這人,打扮的更加花枝招展了,身上的衣服也更加的華麗。
綿娘直勾勾的盯著對方,想起來的卻是阿哥當初在公堂之上對她百般維護,她卻全然不顧夫妻之情,後來更是拿阿弟來威脅人。
她告訴小弟不要總想著報仇,可是,這些仇恨,它卻一刻也不曾忘記過,這些仇人,她自始至終都記在心裏。
顧驄,蕭宗羨,梅嫵,梅翰林,豆腐娘子。
她現在報不了仇,不等於永遠都報不了仇,總有一天,她要讓這些人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對方卻嫌棄又厭煩的轉過頭去,竟似完全沒認出她來,倒是身邊的小丫鬟驅趕她離開。
“去去去,哪來的臭窮酸,看什麼看,我們家姑娘也是你能看的,小心把你那對眼珠子摳出來。”
大客戶不願意了,布店的夥計也連忙跟著起哄趕人。
嫵娘看了看她,見她雖然穿著寒酸,相貌卻是清秀,心中忽然起了逗弄之心,當即眨眨眼睛,拋了個媚眼出來。
不想這個媚眼做給了瞎子看,別說綿娘沒看懂,就算是看懂了,也不會給她任何回應。
人家趕她她也不會自討沒趣的再待下去,更何況,她一點都不願意跟這個女人待在同一屋簷下。
她轉身離開,剩下嫵娘沒有在她身上測出自己的魅力,頗是氣急的轉身。
綿娘的布頭最終沒有在店鋪裏買成,還是在一個推著小車的老婆婆那裏買的一塊土織布,價格便宜,質量也不錯。
就是顏色不怎麼好,土灰色的,剩下這麼一塊,做衣服做褲子都不夠,做鞋麵,又浪費了,所以一直沒賣不出去。
綿娘看了看,就覺得給宋知恩做書包正合適。
綿娘再次趕著驢車經過那家店鋪的時候,看到嫵娘還在裏麵,不過這個時候她身邊已經不再隻是跟著那個丫鬟,反而多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微低著頭,看不太清模樣,兩人形狀親密,不過綿娘還是可以肯定,這不是曾經的那個榮王世子。
綿娘疑惑的搖搖頭,不曉得這又是怎麼回事,將這件事最終按在心底。
趕著車去了和幾個嬸子大娘約定好的地點。
那幾個人還都沒回來,她也不急,牽著驢車在原地等著,感覺冷了,就在原地跺跺腳,搓搓手,一直等了許久,才看到幾個人的身影,連忙跑了過去,幫人提東西。
幾個人知道她在這裏等了這麼久,頓時覺得很不好意思,一個勁的表達歉意。
綿娘搖著頭,表示沒關係。
讓幾個人坐好了,趕著車往回走。
腦海裏還是不自覺的回想起來布店裏看到的那副畫麵,心中依然覺得驚訝。
車上的其他人少不得又是一番嘰嘰喳喳,說著在街上的見聞。
“綿娘啊,我聽說了,那梅家的讀書郎,去不了書院了,今年的秋闈也沒參加,據說是有了那麼個丟人的病,在書院裏讓人瞧不起,也沒臉去參加什麼秋闈,這可真是惡有惡報。”
旁邊的人捅咕她,不讓她說,被她拐了回去。
“有什麼可不好說的,他們做出那缺德事情的人都沒覺得不好意思,咱們綿娘可是什麼都沒做,就被他們稀裏糊塗的給趕了回來,現在怎麼樣,遭了報應還不讓人說,我偏要說,就希望他們這一家人都不得好,那秀才啊,這輩子,都做不了真正的男人。”
都是一些三十多歲奔四十歲的人了,沒有那些小姑娘那樣薄皮靦腆,說起話來自然也是沒有半點顧忌。
“是麼?”綿娘神色淡淡的,到是看不出來在意不在意。
這讓說話的嬸子很是泄氣,不過卻還是說道:“我可是聽說了,那嫵娘被人家給甩了,現在就住在那座宅子裏,坐吃山空的,每天還特別敗家,也不知道人家甩了她是不是因為她太能花錢了,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能夠隨意讓她敗禍。”
她消息雖然靈通,不過也是在街麵上撿來的小道消息,那榮王世子的身份到是沒有人會往出宣揚,知道的也都瞞得死死的,就算是嫵娘,也不敢處處和人家說自己是榮王世子養得外室,當初豆腐娘子搬家的時候不小心說走了嘴,還特地找了借口回去改了口供,說自己一時口誤,嫵娘跟著的是個大人物,不過跟榮王世子什麼的卻全無關係。
綿娘自是不知這些內情,聽著這個嬸子口中這些一知半解的消息也沒想著糾正,裏長家裏口風嚴,知道也沒有往外說。
民不與官鬥,不能錯估了人心,要是被村子裏的人知道,和宋家有仇的是榮王世子,皇親國戚,還不一定鬧出什麼亂子來呢,說不定宋家能不能再田家灣繼續待下去都不一定。
抱著這樣的心思,裏長對自己家的媳婦都沒說,更別提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