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恩還是個孩子,雖然念了幾年書,今天下午的事情又是他親眼所見,可到底還是被下午接二連三的事情給嚇到了,先是嫵娘的心狠手辣,再是牙齒上掛著血和肉的野狼。
說起話來難免顛三倒四,不是很流利,好半天,才把事情說清楚。
人回來了,這裏也就用不上那麼些男人了,裏長讓人去請了大夫,自己則和幾個村子裏的族老們留在了這裏坐鎮。
此刻的綿娘已經被女眷們給抬到小廂房裏,窗簾拉上,門關上,裏長媳婦帶頭,將她身上的衣服扒下來的時候,屋內的幾個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阿雲手中端著的水盆更是直接砸到了自己的腳麵上。
“這……這……”
這也太殘忍了,眾人在心中將她的話補充完整。心軟膽小的紛紛扭過頭去,不敢再看。
趴在炕上的女娘整個後背都已經血肉模糊,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更有幾道血印子直接蔓延到她的大腿裏側。
“細伢子說得對,這根本就是不想讓人活著回來麼!”
裏長媳婦將綿娘鬢角上的碎發拂開,手卻被她額頭上的溫度燙了一下。
“阿雲。”她叫醒還在發呆的女娘:“去再打盆水來!”
阿雲如夢初醒,連忙撿起地上的臉盆,也顧不得自己被打濕的褲腳,連忙走了出去重新打水。
“這也太不像話了,再怎麼說當初也是一家人,害得大郎充軍也就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你教訓教訓,誰也說不出來什麼,可也不至於這麼狠心,要了人家的命啊。”
說話的是陳嬸,這句話換來屋子裏其他人的共鳴。
阿雲很快又重新打了水來,裏長媳婦擰濕了帕子,輕輕地擦拭著綿娘背部的血跡。
熱水接觸到傷口,已經幹了的鹽漬又重新濕潤起來,綿娘的身子頓時抽動起來,口中發出一聲痛苦地呻吟。
裏長媳婦嚇得連忙停了手,不敢再輕易動作,輕聲叫著綿娘的名字。
床上的女娘卻隻是痛苦的呻吟著沒有半點回應。
見不得這個的女眷們紛紛找了借口走了出去,裏長媳婦回頭,屋子裏隻剩下陳嬸和阿雲還站在那裏,此刻眼睛裏也有了淚光。
正屋裏宋李氏由阿雲娘陪著,還在安撫著小兒子,自從姐弟倆回來之後,她就隻有一開始看了看綿娘,卻也隻是看了一眼而已,就再也沒有管過綿娘。
裏長媳婦忍不住了,“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將手中的帕子塞到阿雲手上,氣勢洶洶的走了出去,徑自走到了正屋裏。
阿雲扒著門,聽到正屋裏傳來裏長媳婦的怒吼:“宋李氏,你不是隻有這麼一個兒子,那邊還躺著你一個隻剩下半條命的女兒呢,那個為了救你不懂事的兒子,就隻剩下半條命的女兒,你能不能去看看她,不用你做什麼,你就是去看看她都不行麼,那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親骨肉啊,你還有心麼?”
阿雲回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綿娘,拚命的擦了擦眼淚,可是,淚水還是忍不住會一直往下掉。
身後有人走過來,陳嬸將她手中的帕子拿走,重新洗了一遍,繼續開始給綿娘擦拭,綿娘的身體再次抽動起來,陳嬸連忙叫了阿雲一聲,讓她幫著摁著點。
“總要擦幹淨了,一會大夫過來,才好上藥,不能一直這樣啊!不疼的啊,綿娘,不疼的,忍一忍就過去了……”
她嘴上說著安撫綿娘的話,其實更像是在安撫自己,麵對著痛苦不堪的綿娘,要鼓足勇氣,才能下得去手去給她擦拭傷口。
“嬸子,這真是狼心狗肺的一家子。”
阿雲咬著唇,憤恨的說道,淚水落在綿娘的手背上,煙煴出小小的一圈。
“是啊,這一家子,都沒了良心!”、
“難道親戚做不成,就真的要做仇人麼?再說了,當初換親不也是他們家人提出來的麼?”
阿雲還是未出嫁的女娘,心中還抱著對未來嫁人之後的日子的希望,見到這樣的婆家人,隻覺得不寒而栗。
“傻孩子,當初提出換親不也是為了要衝喜麼?本來這門婚事那家人家就不是心甘情願的。”
陳嬸一邊擦著綿娘身後的傷口一邊歎氣,鄉下人雖然偶爾之間也會有口舌,不過也就是吵個嘴,說兩句閑話,再鬧大一點,也不過是打一架,插著腰站在人家門口破口大罵都已經是極限了。
這樣想要直接要了人命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我聽說當初宋家大哥要不是為了那梅氏女,也不會擔下虐待媳婦的罪責,就算是不看綿娘自從嫁過去受了多少累,看著宋家大哥的情分上,也不能這麼過分啊?”
“情分,傻姑娘,這還看不出來麼,哪有什麼情分,要是真的有情分,她會走麼?會把大郎送去充軍麼?”
正屋裏,宋知恩聽到阿姐的情況,就要過來看看,被人攔住了,到底是年紀大了,就算是親姐弟,也要講究個男女有別,哪能毫無顧忌的就闖過來呢。
偏偏宋李氏不為所動,隻是道:“怕什麼?她命硬得很呢!”
裏長媳婦怒道:“這個親娘,還真是親娘!”
阿雲娘也當場甩開她的胳膊,說道:“你還真是狠心,就算是那綿娘被休回來,讓你們家裏丟了人,她終究還是你的親生女兒吧?更別說那種事情根本怨不得她,真要恨,就恨你們自己,當初不應該拿綿娘去換親,用閨女去給兒子換媳婦!”
裏長欲言又止,宋李氏直到:“你們知道什麼,她這是自作自受!”
“和你啊,實在是說不到一塊去,也不知道是我們都不會說人話了,還是你聽不懂人話!”
阿雲娘跟著裏長媳婦一起走出去了,剩下宋李氏撐著拐杖在那發呆,表情複雜,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鬧成這樣,其他人再留著也沒什麼意思,幾個族老也是實在是不想見到這個家裏這樣鬧心的樣子,有的勸了宋李氏幾句,見她依然故我,也不由得歎氣,也有覺得宋李氏沒錯的,不管怎麼說,被休了,給娘家蒙羞,就是綿娘自己的錯。
要是好端端的,安安分分的,人家怎麼會隨便休妻呢!
眼見著沒什麼事,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誰也不可能大無畏的去找那榮王世子算賬,於是隻勸宋李氏要想開點,紛紛告辭。
裏長留在最後,眼看著族老們都走了,屋子裏隻剩下宋知恩和宋李氏母子在,張了幾次口,臉上全是一副懊惱的的神色,方才無奈的勸道:“弟妹,你還是去看看吧,不管以前咋樣,今天的事情,綿娘沒錯。”
“大哥,您不用勸,我又不傻,我自己心裏明白著呢,是怎麼回事!”
“也是怪我,一時嘴快,沒忍住,就不應該將當時聽到的那些事情講給你聽,讓你們母女之間隔了心!”
“你不說,怎麼成呢,你不說,大哥,我恐怕到死都還不知道我兒子為什麼充軍,我那漢子為什麼死的,還把那冤孽混蛋當恩人……”
她說著說著,想起生離死別的長子和丈夫,不由得眼淚又掉了下來。
裏長想要勸兩句,可也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搖著頭去院子裏等著大夫被請過來。
宋知恩聽得似懂非懂,於是詢問母親,她和裏長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宋李氏搖了搖頭,將小兒子攬在懷裏,輕聲道:“細伢子,沒事,你以後要小心點,不要隨便去招惹那些人,老天保佑,不要讓我小兒子也被那喪門星給禍害了才好!”
“阿娘,您說的是阿嫂麼?"
“不是,不是她,還有,兒子,記住了,她以後再也不是你嫂子了,她和這個家裏,再也沒有任何的關係了,知道麼?”
“知道了,阿娘,可是,阿娘,我還是想去看看阿姐,您不知道,今天那鞭子,是泡了鹽水的,我親眼看到的,一點都不騙你,他們就在我麵前泡的,當時還說要好好教訓教訓我,阿姐去了,說好是二十鞭子的,可是,那個女的說話不算話,足足打了三十鞭子,才罷手……”
他像是生怕阿娘不相信,明明之前已經和大家夥兒說過的話又反複重複著,他也看不懂阿娘,為什麼不肯去看看阿姐,隻是替阿姐委屈。
可是說著說著,阿娘的懷抱就送了,直接倒向了後麵的炕上,要不是他扶得快,撞到炕沿上也未可說。
小孩子看著昏迷過去的阿娘,立刻沒了主意,隻能連聲呼喚。
院子裏的女眷們聽到聲音,立刻進來兩個人查看,一摸宋李氏的額頭,好家夥,可不比綿娘額頭涼個一星半點的。
連忙將人半扶半抬的弄到炕上,其中一個人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放著的水和稀粥餅子,歎息道:“不用說了,這個本來就發著燒呢,昨天還在說胡話呢,水不喝飯不吃,能撐到細伢子回來再暈倒,已經是極限了!”
“這一家子,這日子可要怎麼過啊!”
另外一人抬眼就看到嘴唇起皮,額頭上還帶著烏青的宋知恩,不由得也跟著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