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武一開始就奉了顧驄的命令接近宋知孝,與宋知孝的接觸的比起顧文要更多一些,相對的,感情也要更加深厚一些。
宋知孝鋃鐺入獄,他已經覺得很惋惜了,現在,人又落得這樣結局,更覺得宋知孝太過倒黴,不見得是真的對顧驄有怨氣有不滿在內,畢竟是從小就跟隨伺候的主子,忠心耿耿四個字已經根植進了骨子裏,不然的話,也不會明知道少爺這麼做不對還是依照他的吩咐去做。
隻是為著宋知孝可惜,難免有點牢騷一直憋在心裏。
宋有福聽不下去了,也不管酒菜根本沒吃完,拉著裏長就走,顧文顧武埋頭吃飯,還沒有所覺,仍然在說著這些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現在這些主子們都犯一個毛病,那榮王世子相中了嫵娘,將人接進府裏,還幫著陷害宋知孝不說,咱們這位少爺……”
宋有福和裏長二人走出了酒館,再也聽不到這些流言蜚語了,可是聽不到,也不代表就不存在了。
宋有福就感覺耳邊像是有一道聲音,哪怕就算是走出去很遠,剛才所聽到的那些事情還在他的耳邊被不斷的重複著,一遍又一遍。
第一遍聽不明白,想不明白,那麼第二遍總能聽明白了吧,第三遍總能想明白了吧。
莊稼人,腦子笨,一件事想上個三四十遍,總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在心裏將之前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順了一遍,越發的不能冷靜下來。
越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往往會越容易發生,就像是為了證明顧文顧武沒有說謊一樣,毛驢車走著走著就忽然停了下來,宋有福死死地盯著對麵的綢緞鋪子。
裏長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隻看見裏麵正在買東西的一個穿金戴銀女子背影,看裝扮,對方非富即貴,正疑惑間,就見那女子回過頭來,赫然正是那宋家走丟的嫵娘。
裏長擦擦眼睛,確定不是自己看錯了人,那就是宋知孝的媳婦,隻不過現在變了一個樣子,滿頭珠翠,穿著綾羅綢緞,一顰一笑哪裏還有以前的一點影子,讓人看了隻覺得說不出來的感覺。
裏長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形容這個女人。
宋有福已經下了車,手裏還捏著鞭子。
裏長連忙下車,毛驢卻像是要跑的樣子,讓他不得不放棄了上前幫忙的念頭,牽住了驢車,隔得這麼遠,他就看見他的老兄弟被那個嫵娘身邊穿著黑衣服抱著劍的男子攔住,那男子似乎很不耐煩和宋有福糾纏,催促嫵娘快走,那嫵娘竟然直接對著宋有福臉上就是吐了兩口唾沫:“你個老不死的,看清楚了,姑奶奶早就不是你家的兒媳婦了。姑奶奶現在可是榮王府的人!”
若是顧驄在這,一定能認出來,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那榮王世子蕭宗羨身邊的劍客江停,嫵娘纏著蕭宗羨要出來買東西,蕭宗羨不耐煩,直接吩咐江停帶人出來。
江停全程板著臉,嫵娘本來就嫌他麵癱不像一個正經奴才,此刻,被他催促了,更是覺得不快,嘟囔兩句,在對上那張麵癱臉的時候,滿滿的閉了嘴,不甘心的上了不遠處的馬車。
宋有福見她要走,就要追上去,卻無奈有江停攔著,對方未出鞘的長劍橫在他的胸口,勸道:“別追了,得罪了她背後的人,對你不好!你們全家都擔不起!”
後麵那句話讓宋有福冷靜下來,榮王,就算是鄉野村夫,也知道那是什麼樣的人物。
年輕後生說的沒錯,得罪了榮王府的人,他全家都擔待不起。
怪不得兒子被發配充軍,閻王打架,小鬼遭殃。
為什麼?就因為那是顧驄得罪的人,兒子在顧驄府中做事?若是沒有綿娘那檔子事情,大郎還會去顧府做事麼?
怪誰?
怪綿娘?
她若是安安分分的守在家裏,不見到那顧驄,又怎麼會有這樣一番糾纏?
怪兒子?
他若不是當時頭腦一熱,為了替那嫵娘開脫,在公堂之上將罪責全攬在自己的身上,又何至於被人抓住了把柄,發配充軍,遠走邊疆。
說到底,要真的怪,也是怪他自己,他這個當爹的沒本事,窩窩囊囊了一輩子,還不能給兒子娶上一房媳婦,要靠著女兒的親事去換,也害了女兒。
成親半年,被休棄回家,以後的日子可要怎麼過?
她的人生還那麼長?
江停見人走了,蹙著眉頭,轉身跟上了嫵娘的馬車。
宋有福失魂落魄的走過來,從裏長的手中牽過毛驢,趕著驢車出了城,宋有福一鞭子抽在毛驢身上,毛驢掙巴了兩下,就有被抽了一鞭子,隻能撒瘋似的往前跑去。
裏長坐在車上,不得不死死地把著車轅,牢牢地坐在車裏,卻仍然膽戰心驚,伸手去拉宋有福的衣服,想要勸他兩句,車子卻忽然壓過一塊石頭,顛得他差點從車上掉下來,不敢再鬆開手,隻能大聲叫著宋有福的名字,讓他冷靜下來。
宋有福卻像是沒聽到一樣,瘋狂的抽著毛驢,好在前麵是上坡的山路,毛驢車漸漸慢了下來。
裏長心裏鬆了一口氣,也終於逮到了說話的機會。
“老宋啊,你也別太往心裏去,他們隨口說的,當不得真,至於那大郎媳婦,說句不好聽的,那樣的女子,咱們莊稼戶是養不住人家的,恐怕早晚得走,就像是她那個讀書識字的哥哥一樣,看不上就是看不上,不過人家是讀書人,會說話,把不是全都推到咱們頭上來了。”
他避而不談綿娘的事情,也是怕再次刺激到宋有福。
宋有福依然沒有回應,隻是死命的抽著毛驢。
悲劇就發生在一瞬間,翻過山頂,毛驢的速度隻增不減,裏長見事不好連忙叫宋有福停車,上山容易下山難,宋有福想要拉住毛驢也已經晚了,這個時候的車哪裏還能停下來,裏長滑到車前邊,被顛飛出去。
眼前進行亂竄,模糊之中隻看到驢車撞倒了一塊石頭上,翻了個個,宋有福從驢車上摔了下來,後背撞在石頭上,向著山下滾去。
裏長顧不得渾身跟散了架一樣的自己,急忙連滾帶爬的追了過去。
彼時,宋有福正被一棵樹攔住,整個人,向後彎成一個弓字。
裏長心裏一驚頓覺不好,走近一看,自己的老兄弟臉上全是傷痕,嘴角溢出鮮紅的血來,出氣多進氣少,竟是眼看著就不行了。
裏長心慌意亂,連忙拍著宋有福的臉不讓他睡過去。
宋李氏今天一天都覺得心慌的讓人害怕,做繡活的時候,針紮在了手上,中午吃飯的時候,沒拿住碗,掉在地上也摔碎了。
讓她心疼的不行,日子過得緊巴巴,就是這樣,破家值萬貫,哪怕是一針一線,都是要花錢買的。
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看到綿娘,就想和她吵架,大吵一通,徹底發泄出來的那種,可又好像是沒什麼可吵的,她也知道,女兒不是自己的出氣筒,這些日子以來,知道自己看見她就心煩,綿娘也一直避著自己,如非必要,絕不出現在她的麵前。
女兒沒有什麼錯,自己不能一直苛責她。
可是,就算是明白這個道理又有什麼用呢?還是會忍不住怪她啊?
眼看著要天黑了,晚飯綿娘都做好了,丈夫還沒回來,宋李氏越發的心慌。
覺得不該有事發生,可是,想到丈夫出門在外,還是會忍不住擔心,總怕會發生什麼意外。
拄著拐杖,來到院子外麵,想要看看丈夫怎麼還沒有身影。
遠遠地,就看見一輛驢車越走越近,她心裏鬆了一口氣。
等到看清趕車的是裏長的時候,她不禁疑惑,再看到裏長將車停在村頭,不再趕進來的時候,更是驚訝。
沒有宋有福的身影,隻有裏長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他後麵兩個下地的村民在車上不知道看見了什麼,頓時變了臉色,手上的鐮刀扔在了地上,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宋家大門口拄著拐杖的宋李氏。
裏長走近了,臉上帶傷,神色悲戚。
那種心慌的感覺更強烈了,宋李氏還是擠出了一個笑容,問道:“裏長,我們當家的呢?”
“嫂子!”
裏長開口,七尺高的漢子,淚如雨下:“有福,他去了……”
“他去哪了?”
宋李氏抽動著嘴角,依然笑著問道,眼睛還望向四周,尋找著宋有福的身影。
綿娘聽見院門口的聲音不對勁,從廂房裏走了出來,看到裏長得樣子,也是大吃一驚,連忙走了過來,正想開口,就聽見裏長說道:“嫂子,我們回來的時候,有福趕車趕得太急了,翻山的時候,沒拉住驢的韁繩,車翻了,有福從馬車上摔下來,撞到了路邊的大石頭和大樹上,等我過去的時候,人就剩一口氣了。”
他慢慢的跪了下來,痛哭著說道:“是我沒能耐啊,沒有帶他回來見你們一麵,讓你們一家人,陰陽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