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子還是宋李氏剛成親的哪一年買的，阿娘用東西向來節省，一把剪子，用了十幾二十年，還和當初買的時候沒差啥，上麵還有前些日子剛磨過的印子。
剪尖一點點對準自己的心口窩，綿娘閉上了眼睛，正要刺下去，卻忽然又像是被嚇到了一樣，將手中的剪子扔了出去，剪子打翻了笸籮，“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綿娘抱著膝蓋瑟瑟發抖，眼淚悄然滑落。
她沒有血性，也沒有勇氣去死，明明隻要一剪子刺下去，就什麼都不要去煩惱了，什麼被休，什麼顧驄啊，統統見了鬼去了。
可是怎麼辦？她就是刺不下去。
她慫，她窩囊，要是有那個勇氣，早在第一次被顧驄輕薄的時候就應該去死了，卻還是苟延殘喘的活了下來。
院子裏忽然一陣吵嚷，原來是宋有福他們回來了，綿娘連忙擦擦眼淚，將地上的笸籮和針線布頭剪子統統撿起來，重新放回了小幾上，又建起了被扔在一邊的鞋底，若無其事的納了起來。
隻有注意才會看到，她的手在發抖。
宋李氏見到丈夫回來了，連忙從屋裏走了出來，詢問結果怎麼樣，廂房裏的綿娘也在豎著耳朵聽著。
“那位顧少爺幫著打點過了，進去了，也見到了大郎，還行，人挺好的，在裏麵沒有受苦，牢頭也說了，這算不上什麼事，又不是什麼人命官司，也沒偷盜搶劫什麼的，過些日子不管找沒找到人，大郎都會放出來。”
宋有福很高興，同昨天一比，簡直判若兩人，兒子的事情看到了希望，讓他的話也多了一些。
其他人也為宋家高興，之前籌備的銀錢也都一一還了回來，有那位顧少爺幫著打點，這些錢根本沒用到。
將妻子交給自己的錢又放回了妻子的手中，宋有福笑著說道：“顧少爺也說了，讓咱們不要擔心，等過兩日大郎從牢裏放出來，還照樣去他那裏做事，一切均和以前一模一樣，這錢啊，你好好放著，上秋了，咱們家還是能買上一頭騾子的。”
“是啊，你們家大郎福大命大，遇上了好人啊，這顧少爺，真不是說，一口一個叔叔伯伯的叫著，將你們家大郎當兄弟看待哩！”
裏長笑嗬嗬的在一旁補充道。
宋李氏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感歎，喊著綿娘趕緊給大家做飯。
宋有福回到車上，拿下一個包袱交給綿娘。
“我們去了梅花村，將你的衣服什麼的給你拿回來了。”
女兒的東西，收拾收拾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包袱，宋有福隻覺心酸，更別提過去拿包袱的時候，還差點和豆腐娘子起了爭執，也見到了秀才想要娶得那個女人。
看到秀才對那女子言笑晏晏，百般體貼的樣子，方才知道綿娘說的沒錯，裏長還分析，那秀才果然是有了異心，恐怕就算是沒有這次的事情，秀才遲早也會找一個借口，休掉綿娘。
嫵娘的事情，不過是給了他們一個借口而已。
話雖然是這樣說，明白道理和想得開卻是兩碼事，宋有福心中還是會埋怨綿娘當時太過衝動，自作主張，要是一家人商量商量，說不定就會有其他的辦法，也不至於被休棄回家。
他讓綿娘看看包袱裏少了什麼沒有，卻又說道：“要是少了什麼，不重要的就那樣吧，也別再去要了。”
他實在是怕了那豆腐娘子的一張嘴，不想再與她有任何爭執。
根本就是胡攪蠻纏不講理，恐怕他宋有福就算是再長一張嘴也說不過她。
也就成親的那天穿的嫁衣是一件新衣服，剩下的，都是穿了幾年的舊衣服，綿娘檢查了一下，荊釵布裙，一樣沒少，想必這些東西人家也是看不上的，隻是豆腐娘子當初送給她的那隻玉簪子，不見了。
情理之中的事情，豆腐娘子當然不會便宜她。
不過綿娘也不貪圖那個，更別說豆腐娘子本來就不是真心將那個東西送給她，一切也隻不過是為了表現出她對自己的好，更覺得十分膈應。
將包袱放回屋內，綿娘依照母親的吩咐，去給眾人做晚飯。
宋有福和裏長拿著早上寫出來的賬單，一筆一筆的，將村鄰們借來銀錢一一都還了回去，順便鄭重謝過大家夥兒。
宋知孝雖然還關在大牢裏，可也算是有了眉目，眾人心中也就踏實了下來，吃過晚飯，各自安安生生的回家了。
宋知恩雖然不知道阿哥究竟什麼時候能回來，可也已經到了學會察言觀色的年級，見到父母的臉上不再似昨天的愁眉苦臉，幾個叔叔伯伯的臉上則是有了更明顯的笑意，也知道定是有好事情發生，連忙去廚房問了姐姐，聽到兄長很快就會出來，也不由的跟著高興。
“阿哥還教我練武呢，等他回來了，我還能繼續和他學更多的招式。也不知道他在顧少爺那裏有沒有學到新的招式。”
小孩子心無城府，想的簡單，說的也簡單，綿娘的心裏卻沉甸甸的，顧家，從阿爹回來之後，就一直被這些人掛在最邊上，他們口中的顧少爺更是成了宋家的救星。
綿娘卻是越聽越厭煩，甚至想要躲開，不再聽到關於這個人的任何消息。
此刻的綿娘一顆心像是懸在空中，蕩來蕩去落不到實處。
兒子的事情有了眉目，宋有福和宋李氏也隻是高興了一時，每天看到在眼前的女兒，又忍不住唉聲歎氣。
田家灣的村民已經算是相處和睦的了，可也還是有風言風語的流傳出來，每次有人上門，看到綿娘，就會想起來問上一句，到底是因為什麼被梅家休了，不管是真心實意的關心還是不懷好意的試探，這都是一個讓宋家人不怎麼愉快的話題。
遇到明事理的，還能解釋清楚，這不是綿娘的錯，而是那家人本來就嫌棄咱們家姑娘，當初也隻是因為病重要衝喜，才來家裏提親，現在人好了，外麵又養了女人，自然就再也看不上咱們家姑娘。
可也有那種人一直刨根問底，是不是綿娘有什麼毛病，或者短處，讓人抓住了，才被休了。
這種是解釋不清的，哪怕她已經點著頭表示相信了，實際上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看法，你所說的一切理由在她看來也隻不過是在給自家姑娘被休找借口。
真的要是沒有什麼毛病或者短處，怎麼人家秀才就在外麵有了人了，怎麼人家就非休了你不可呢。
每到這個時候，人走了之後，宋李氏就會忍不住將綿娘埋怨上一通。
外人麵前的維護，不代表她心裏對女兒一點意見都沒有。
綿娘越發的沉默，終日裏躲在廂房裏，不肯出來見人，阿雲每次來找她，逗她說話，可大多數時間也隻是自己說的熱鬧。
綿娘偶爾配合一下，也是悶悶的，反而讓人覺得更沒意思。
大門上麵的血跡被洗刷幹淨了，到底是不是宋知恩身上的，宋家人沒再提，阿雲也就沒有再問。
顧驄沒有再上門，隻是在月底打發顧武送來了宋知孝這個月的月銀，被宋有福拒絕了。
在他心中，顧少爺為了兒子的事情勞心勞力，做的已經夠多了，兒子這個月還沒做滿，怎麼好就收下這月錢。
顧武沒有那種舌燦蓮花的本事，卻一再堅持，宋有福推諉不過，隻能收下這月錢。
這期間，綿娘一麵沒露，顧武走過廂房的時候，綿娘還將窗戶關上了，隔住了他的視線，顧武隻來得及看上一眼。
不過這一眼，就已經足夠了，回到家中，和主子說起自己看到的情景。
“這才幾天的時間啊，臉瘦成了一小條，嘴角全都是水皰，整個人病懨懨的，眼底一片青烏，看起來倒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一樣。
反倒是沒有以前精神，以前雖然起早貪黑累的不行，可是顧武見過她幾次，都覺得這女娘其實挺好的，累了也不叫累，眼睛裏有著一種神采，就是那種覺得生活有希望的神采，哪怕她嫁了一個病秧子丈夫，家裏還有那麼一個極品婆婆。
現在，整個人看起來了無生趣的模樣，實在讓人震撼。
他說完之後，坐在書桌後麵的顧驄一直沒有回應，他抬頭去看，顧驄已經陷入了沉思，眉眼間多了一抹愁雲與彷徨，似乎同先前那個一心一意想要將人弄到少爺判若兩人。
顧武不免憂心，他家少爺，遇到事情，還從來沒有這麼猶豫過。
哪怕就是天大的難事，在他們家少爺的眼中，好像也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怎麼區區一個綿娘，就讓他愁成了這樣。
尤其是現在，那綿娘已經拿到了休書，不是更應該高興麼，這一次，總算是再也沒有什麼攔在兩個人的身邊了吧，他們家少爺，也終於可以得償所願，不知道少爺還有什麼不高興的，也一直沒有行動，就隻是為了小宋的事情跑了一趟官府，得出了個結果，就沒再去。
“少爺，要不您現在就將那宋家女娘接到府中來吧？”
顧武語出驚人，顧驄望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