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的衣裳薄,阿雲很快就感覺到肩膀上的那塊布料濕透了,雖然看不到綿娘的表情,也知道她現在一定哭的很委屈。想了想,將人抱的更緊了。
綿娘出嫁前,還約定,等她成親以後,兩個人在一個村裏,還要互相照應。
說著話的情景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沒想到短短幾個月,就會發生這種事,綿娘還沒等到她出嫁去照應呢。
立秋之後,天越來越短了,眼看著天就漸漸黑了下來,外麵的男人們出了主意,說是明天再與宋有福去城裏打聽看看,莫讓宋知孝吃了苦,就離開了。
嬸子大娘們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有眼淚窩子淺的還跟著宋李氏好好的掉了一回眼淚。
之前還都羨慕,宋知孝去了顧家做事,又能掙錢又能學本事,是個好命的,那秀才若是再考取個功名,宋家就算是熬出頭了,沒想到忽然就發生了這種事情,實在令人唏噓。
各家的女兒也都被她們叫走了,這些人臨走前還幫著綿娘將屋子收拾幹淨了,隻有阿雲,和母親打過招呼,留在了綿娘這裏過夜。
她不放心,讓綿娘一個人待著。
兩家關係好,阿雲娘和宋李氏也是向來親密,聽到女兒這麼說,想也不想也就同意了。
人走淨了,綿娘去廚房裏燒了熱水,打給父母洗腳。
宋李氏眼睛是腫的,此刻看見她,雖然不再埋怨,卻也不願意和她說話,宋有福又在抽煙,一口接著一口,屋子裏煙氣剛剛。
宋知恩點著油燈溫書,家裏發生了大事,他知道,他倒是有心想要幫忙,可爹娘剛才還說他了,一個小孩子,能幫什麼忙,還是消消停停的看書吧。
他隻能乖乖的看書,不讓爹娘心煩。
兩個女孩洗過腳之後,躺在一起,阿雲本想讓綿娘將心裏的話說出來,也好過一直憋在心裏難受巴拉的。
可綿娘不想說,隻是埋著頭沉默。
阿雲也不好強迫她,哄小孩似的在她身上輕輕地拍了拍,輕聲安慰了兩句。
分別的時候綿娘的那個眼神一直讓顧驄內心極度不安,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就連顧武在那張羅要怎麼將宋知孝弄出來,他都沒有插言。
還是顧文見他臉色實在不對,連忙拉著顧武出去了,兩人走到門口,顧武還在嘟囔:“這宋家娘子的休書不是拿到了麼,公子怎麼還是悶悶不樂的?”
顧武想不明白,他家主子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這休書麼,現在好了,人家女娘沒主了,他想怎麼樣也沒人攔著了,怎麼還是這幅樣子。
顧文搖搖頭,隻說了一句:“我也不清楚,誰知道公子是怎麼想的?”
顧驄一拳砸在牆上,牆上的白灰簌簌的掉,露出裏麵的青磚,上麵掛著鮮紅的血跡。
顧驄卻像是感覺不到手上的傷痛一樣,又是一拳砸過去,牆上的青磚活動了,手上鮮血直流。
他的心裏仍然堵得慌,難受得緊。
顧武說的沒錯,他夙願得償,理應高高興興的,現在這又是再鬧哪一出。
可是,隻要一想到綿娘堂上的委屈,當時的眼神,他的心,就像是裂開了一道縫一樣,不會流血,卻是疼得厲害,疼的人抽筋拔骨,疼得他想要殺人。
喝了一口茶水,眼前浮現的卻是綿娘幹裂起皮的唇瓣,還有額頭上的傷。
坐在床上,想到的是綿娘坐在馬車上,忍受父母的責備的模樣。
躺下睡覺,綿娘那句:“顧少爺,放我一條生路!”一直在腦海裏回響。
大半夜的,顧驄誰也沒有驚動,自己騎著馬就來到了田家灣。
馬拴在了村子外麵,顧驄步行進了村子。
來到了宋家門口。
看著院子裏的一片漆黑,推門的手卻停在了那裏。
他要做什麼?
就這樣進去麼?
進去之後又要幹什麼呢?
他是來看看阿綿的麼?好像是,又好像不隻是這樣。
他想帶她走,帶她到自己的身邊去,可是,這人,他能帶走麼?
她哥哥還在大牢裏關著,她剛剛拿到休書,就這樣跟著他走了,鄉親鄰裏的會怎麼看她。
她那麼在乎名節的事情,自己真的硬闖進去,她一定會生氣吧?
喜歡她,想要她,想要這個女子的念頭每日每夜的折磨著他,既甜蜜又心酸,顧文顧武還說他都要魔障了。
他當時不以為然,覺得自己本性如此,喜歡的,想要的,就從來沒有放棄過,會一直爭取。
可現在,他覺得那兩個猴崽子說對了,自己真的是魔障了,竟然在這裏猶猶豫豫,始終推不開這一扇小小的木門。
他喜歡她,想她好,以前也不是沒想過要她在這世上無法立足,隻能依靠自己。
可現在,這念頭還在,人卻退縮了。
下不了那樣的決心,也沒有了這樣的力度。
手上的鮮血還在滴滴答答,不過傷口總會愈合,隻是需要時間,既然喜歡她,就不要在這時候逼她,要給她時間。
要讓人知道,不是她水性楊花,前腳被休,後腳就急衝衝的嫁了人,她隻是太好,讓人忍不住想要將人帶回去照顧。
“誰在那?”
半大小子清亮的聲音驚醒了他,半夜起來上茅廁的宋知恩看到大門口杵著一個黑影嚇了一哆嗦,連忙大聲喊著給自己壯膽。
宋有福披著衣服從屋子裏走出來,問了一句怎麼回事。
小兒子指著大門口:“我看到那塊有個黑影。”
父子倆走到大門口,卻一個人影都沒有,宋有福想也不想就拍了小兒子腦袋一下:“讓尿憋得看花眼了吧,喊這麼大聲,你阿娘剛睡著,就又被你喊醒了。”
宋知恩被父親這麼一拍,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真的看花眼了,當時確實是眼睛都沒怎麼睜開呢,隻是模模糊糊的看到這裏好像是有個黑影,像個人一樣,想也不想就喊了出來。
宋有福等著小兒子去完茅廁,兩個人一起回了屋,嘴上還在念叨這:“都多大了,以後穩當點,別什麼事都一驚一乍的,你阿哥……那樣,以後你就也是這家裏的大人了,要給你阿姐撐腰啊……”
廂房裏的綿娘,聽著耳邊阿雲均勻的呼吸聲,擦了擦眼角流下來的淚水。
不管怎麼說,發生了多大的事情,人活著就不能隻顧著傷心上火什麼事都不做,綿娘早早地起來,就做了早飯,宋李氏將被褥打理了一套用大包袱皮包了起來,又將家裏所有的銀錢都拿了出來交給了丈夫。
昨天的鄉親們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兒子在大牢裏,拿著銀錢打點一下,待遇也許能好一些。鋪蓋也是給宋知孝準備的,另外還準備了一套厚衣服,現在夜裏冷,隻怕兒子受了寒。
做父母的就是這樣,哪怕現在仍然生氣兒子的自作主張,可還是會忍不住心疼。
阿雲起來了,和宋家人打過招呼,就要離開,被宋李氏給強製性的留了下來。
人家小姑娘好心好意的陪著自己女兒,一句謝謝總是太薄了一些,留著吃頓早飯還是行的。
阿雲推辭不過,隻能去廚房給綿娘幫忙。
早飯做得了,一家人坐下來,吃不進去也要硬吃幾口,一是家裏有客人在,鬧情緒不吃飯,讓阿雲又怎麼吃,再一個今天各自有事要忙,不吃東西,又怎麼能做事呢。
雖然吃的都不多,但是飯桌上的氣氛還是比昨天要好了許多。
宋知恩吃完早飯背著書包就去上學了。
宋有福也出去借了馬車,將鋪蓋裝在了車上,又將銀錢收好,宋李氏一遍一遍的叮囑到了那裏不要犯倔,和人好好說話,誰讓咱們是求著人家呢。
宋有福重重的點著頭:“大郎還在裏麵關著呢,我知道輕重。”
夫妻倆正說著話,院外裏長就和村子裏另外兩個能說會道的人一起進來了,各自帶著錢來的,進屋了二話不說,先將荷包裏的錢拿了出來,然後對宋有福說道:“你那張嘴,又硬又笨,一句軟乎話都不會說,老哥幾個實在是不放心你,就擔心你自己去,將事情辦砸了,我們啊,和你一起去,家家都不富裕,暫時也就能拿出這麼多錢來,咱們看看,夠不夠用。”
看著放在八仙桌上的散碎銀子,還有銅板,宋李氏的眼淚就又流了出來,宋有福倒是沒流淚,眼眶卻也紅了。
“那衙門口不是什麼好地方,哪能讓你們一個勁的跟著我跑?”
“屁嗑,這是什麼話,你當我們是為你啊,我們是為大郎,大郎是個好孩子,我們也不相信他會虐待打罵媳婦,他那麼做一定是有苦衷的,咱們看著他長大的,可見不得他在裏麵受苦。”
陸陸續續又有人進來,這其中有阿雲娘和阿雲爹,還有陳二牛的爹娘。
也都是拿著錢,沒錢的拿著雞蛋之類的東西。
“咱們呢,也不像裏長和兩個兄弟那樣能說會道又見過世麵的,這些錢,你們看著,能用就先拿去用。這打點官府啊,可不是小事,要是花倆錢能讓大郎趕緊出來,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