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幹什麼?”
宋有福手裏拿著鐮刀,從外麵走了進來,皺著眉頭看著屋子裏的三個人。
“在大門口就聽見你們吵吵嚷嚷的,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麼,非要吵得那麼大聲,是生怕別人聽不見麼?”
公公回來了,公公可不像婆婆那麼好說話,也不像丈夫那樣窩囊,雖然平時也是不怎麼愛說話,可是嫵娘看見他心裏總覺得有點忌諱,一看見人進來了立刻悻悻的閉了嘴。
宋知孝要說話,被宋李氏給拉住了。
“大郎回來了,正在和我還有他媳婦講在顧少爺那裏學本事的事情。講的高興,怎麼聲音大了些?”
“可是不小,在街麵上都聽到這屋子裏吵吵把火的,我還當是你們在吵架。”
宋有福半信半疑,隨手將鐮刀放在靠牆的位置,轉而看向兒子,問道:“回來了?”
“嗯,阿爹,我回來了。”
老漢從腰間抽出煙袋,裝了一鍋煙,點燃了,吧嗒吧嗒的抽了一口,噴出白色的煙霧來,方才覺得渾身都舒坦,解乏。
“還行,沒中途讓人趕回來,不算丟人。”
這就是做老子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是勉勵了。
嫵娘在宋有福看不到的地方暗暗翻了個白眼,很是不以為意。
不管怎麼說,出門一個月的兒子回來了,還帶回來了東家的勉勵和一點贈品,還有下個月的月錢,這是大大的好事,一家人還是高興的。
和嫵娘之間的那點不愉快被母子倆給捂了起來,這不是什麼好事,讓宋有福知道了還不一定鬧出什麼風波來,家裏好不容易過了幾天消停日子,誰也不想再橫生枝節。
宋有福發了話,晚上罕見的多炒了兩個菜,最小的那個孩子回來,看見阿哥,高興,看見葡萄也高興。
小孩子,正是貪嘴的時候,一串葡萄很快就吃進去了。
吃過飯,宋知孝將自己在顧家學到的武功招式一一演示給弟弟看。
宋知恩本來就不是什麼調皮搗蛋的孩子,更遑論男孩子對這種事情總比讀書要更感興趣一些,看著打拳的兄長,眼睛裏都帶著星星。
山溝溝裏長大的皮小子,手腳比頭腦靈活,又仗著年紀小,很快就學的有模有樣,隻是力度上有所欠缺。
宋知孝拍拍弟弟的後腦勺,笑道:“慢慢來,不過讀書是不能耽誤的,也不許仗著自己學了這一招半式的就出去惹是生非去,知道嗎?不然下次回來我不交你新招式!”
本來就是個老實孩子,平日裏就不招災不惹禍的,聽了阿哥的話連連點頭,十分精乖,生怕阿哥下次真的不教自己了。
第二天爺倆一起上了山,宋有福要編幾個筐,需要去割榆樹條。
宋知恩去上學了,宋知孝和父親去了山上,家中就剩下婆媳兩個,宋李氏將人叫到了跟前。
嫵娘站在屋子當中,滿臉的不情願,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大不了再吵一架就是了,昨日裏娘倆加起來都吵不過她,她今天還會怕一個殘廢了的糟老婆子麼?
宋李氏坐在炕上,擺弄著新接的繡活,緩緩開口:“嫵娘,我知道,你嫁進這個家裏,不情願,覺得委屈了自己。”
嫵娘輕哼一聲,表示不屑。
“這原也沒什麼,我們也知道,嫁到這個家裏,著實是委屈了你,所以,這一家人都遷就你,你不愛喂雞,早晨細伢子喂完雞才去上學,你嫌廚房煙油大,不愛做飯,隻要是得空了,大郎就去做飯,我們也不難為你,就是希望你能在這個家裏過點舒心的日子。”
又是一聲冷笑,嫵娘扭過頭去並不看婆婆。
“那顧少爺讓大郎去做事情,的確是你娘和你哥哥從中撮合的,我們也知道,我和你公公雖然不說,可是,我們這心裏盛著情呢,我們也沒別的想法,就是想著大郎掙錢也好,學本事也好,都是件好事,咱們兩家人這樣的關係,說是一家人也不為過,一家好自然是兩家好,同樣的道理說回來了,你那樣說綿娘,外人聽到了,固然會笑話她,可是你又能有什麼好處呢,她丟人了,咱們兩家都跟著丟人,你撿不著也賺不著,圖啥?”
嫵娘要開口,對方似乎打定主意要一口氣說完,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你說陳二牛的事情,這個事情,不消用綿娘說,我就能說給你聽,陳家是相中了綿娘,想要做媳婦的,當初二牛他娘也來我這裏透過話,隻是咱們兩家不合適,這門親事沒等正式提就放下了。”
“不合適,難道不是他們家沒有一個閨女能給你們家做媳婦吧?”
“是啊,咱們家窮,我又是這種情況,就算是彩禮備足了,人家姑娘也要好好尋思尋思,若不是你阿娘提了這門親事,大郎的婚事還不一定要拖到何時呢。可話說回來了,親事是你阿娘先提的,你也不用不舒服,你阿娘提出這門婚事,她定也是反複琢磨了很久的,我就是一個癱子,不懂這些事情,你娘見多識廣的,她認定了的事情,肯定是不錯的。人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們兩家,成了兩段姻緣,這也就是幾世修來的緣分,又何必整日裏這也不高興,那也不高興,大家和和睦睦的過日子,不好麼?”
見嫵娘沒說話,宋李氏悠悠的歎了一口氣,道:“我自己養的女兒,我最了解,她不是那種亂七八糟的人,也做不出來那亂七八糟的事,嫵娘,咱們何必端起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平白讓旁人家笑話了呢?”
兩雙眼睛對視在一起,宋李氏溫和慈愛的看著兒媳婦。
這目光,和看自己的幾個兒女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區別。
嫵娘恍惚記得,她就是用這種目光看綿娘,看細伢子,甚至看宋知孝也是這樣的目光。
這番話並沒有就真的說服她,她心裏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服氣,可是,卻想不出來自己改如何反駁對方,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晚上而已,道理竟然全都跑到對方那裏去了。
她低下頭,心中暗暗思量,總會有那麼一天,她一定能找到證據,讓這一家人再也無法反駁她。
至於現在,無憑無據的,鬧起來也還是她吃虧。
這麼想著,嫵娘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哦!”
“好孩子!”宋李氏的目光更加溫和,兒媳婦通情達理,她比吃了仙丹還要高興。
婆媳兩個在家裏說的話,其他人並不知曉。
這次的交談,兩個人有誌一同的隱瞞了下來,對著其他人,牙口風都沒欠。
榆樹條割回來,宋有福當天下午就編了一個花簍,他還記得上次去梅家的時候,看到院子裏放的筐破破爛爛的,綁上了繩子,讓宋知孝第二天順路往梅花村走一遭,將花簍給綿娘捎過去先用著,等過兩天騰出手來,再給綿娘編兩個筐送過去。
公公這樣顧及自己的娘家,若不是換親的話,嫵娘心中自然會感動,有了換親這一節,兩家是這樣的關係,再大的顧念它也打了折扣。
嫵娘看著宋知孝將花簍背在背上,心中半點不領情,隻認為宋有福還是顧及他的女兒,若不是因為綿娘在她娘家裏,她就不信阿娘還能看到他親手編的筐。
宋知孝不是空著手回去的,宋家沒種什麼果子,兩隻蘆花雞綁了腿被宋知孝拎在了手裏,宋李氏語重心長的囑咐兒子:“你到了那裏,好好和顧少爺說,他對咱們的大恩大德,我和你爹感激不盡,咱們家也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這兩隻老母雞還像樣一點,請他不要嫌棄。”
窮人也就這樣了,能送人的禮物不多,所以,隻能送這些自認為是最好的東西。
嫵娘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人家堂堂侯府的少爺,京都裏來的人,什麼山珍海味沒見過,沒吃過,還會稀罕你這兩隻老母雞。
若沒有宋有福在眼前,她肯定是要叨咕叨咕的,可是,現在一家三口都杵在這,嫵娘隻閉口不言,心中到有點幸災樂禍,巴不得那顧少爺真的看不中這點東西,將這兩隻雞給扔出來,好好的羞臊羞臊這一家人。
偏偏這一家子還沒自覺,宋知孝將顧文給拿的筐放在身後的花簍裏,拎著兩隻蘆花雞,拜別了父母,離開了村子。
翻過山頭,先奔著梅花村去了,綿娘不在家,趕著車出去賣豆腐了,豆腐娘子到是在家,隻是看到這個女婿,仍然記恨著前天的事情,也不說話。
宋知孝拜見了嶽母,對方不搭理他,他將花簍放在了院子裏,轉而出去了。
他心裏也是有了疙瘩的,走的時候就沒吱聲。豆腐娘子端著架子站在那裏,等著人走了,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嶽母也被人甩了臉子了,當即氣得不行,-拐杖點在地上,罵了一句“鱉蛋!”走到了花簍前麵,看著新編的花簍運氣。
書院門口,一妙齡女子站在台階上,對著守門人翩翩揖禮,道:“煩請兩位通報一聲,叫梅翰林出來一趟,就說他家裏的來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