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綿娘竟是管都不管她,豆腐娘子氣的再次破口大罵。
隔壁的秀才終於忍無可忍,打開自己的房門來到了母親的屋中。
“您到底是要做什麼,終日裏沒個安靜的時候,還要不要讓人念書了?”
那位華大夫開的藥見了效,連著吃了十多日,他的臉上到時見到了許久不見得血色,就連聲音也不再是先前那盤有氣無力的了,這番吼,反倒是將豆腐娘子嚇了一跳。
兒子讀書是大事,豆腐娘子不敢耽擱,隻能將還未出口的連串叫罵給咽了回去,委委屈屈的對兒子說道:“我隻是想喝水,你妹妹不管我,你媳婦也不管我,現在,你又來吼我,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嫵娘對她的伺候越來越不上心,以至於到後來幹脆忽視的徹底,就因為嫌棄她經常要解手,飯不給吃的太飽,水更是一天隻給一杯。
其餘的時候,無論她再怎麼叫罵都不會再多給一點,甚至為了防止她經常口渴,就連鹽巴都不讓她吃了,偏偏每日還要喝上三次的湯藥,害得豆腐娘子現在口中都是藥味,嗆得直犯惡心。
她這些日子天天念叨這日子不能過了,秀才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也懶得與她爭辯,兀自去了廚房,取了一碗水來,放到她的手中。
剛在井裏打出來的水,冰涼甘甜,豆腐娘子咕咚咕咚幾口就喝了進去,碗再次送到秀才手上,卻被秀才拒絕了。
“您還是少喝一點水,她不在,您若是有什麼事,我也不方便伺候,再說了,一下子喝那麼多涼水,也容易傷了脾胃,您若是真的想喝,就等到她回來再喝。”
這番話要是換做別人說的,豆腐娘子隻會懷疑人家不懷好意。
可這話是從兒子口中說出來的,豆腐娘子隻覺得兒子是真心的關心她。
當下也不生氣,將碗放到床邊的八仙桌上,笑著對秀才說道:“到底還是兒子好,知道心疼你親娘,我的兒,趕緊去念書吧,這裏就不用你管了,我再有什麼事,一會自會指使你媳婦去做,你還沒喝藥,不用擔心,一會等她回來,阿娘就讓她去給你熬藥。”
秀才淡淡的點點頭,道:“您也不要再罵了,我總是要讀書的。”
豆腐娘看著兒子離開的背影,臉上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兒子上進又孝心,這就是她的盼頭。
王嬸被她潑了水,就將打水的活交到了放羊回來的兒子手上,自己不再去受那個累丟那個人。
栓子生的高高高瘦瘦的,皮膚黝黑,一雙眼睛到是黑亮黑亮的,看樣子就是十分機靈的人,他跟秀才同年,兩個人沒上學堂的的時候也是天天在一起玩的光腚娃娃,後來秀才經常被學堂裏的先生誇獎,栓子則是將興趣都放在逃課放羊上了,對讀書反而沒多少興趣,一來二去的,兩個人漸漸也就不如以前親近了,再到後來,秀才眼中更是看不上這麼個羊倌,兩個人之間的來往越發的少了。
綿娘以前在娘家的時候就見過他去阿雲家裏,自打成親以後來回上地和賣豆腐到是碰見過他幾回,每次都是點點頭就錯了過去。
這次也不例外。
綿娘到底是將水缸裏打滿水才放下水桶。卻依然沒有進豆腐娘子的房間裏,在廚房,找了一下,中午飯還剩下一盤雜糧麵窩窩,菜就隻剩下一點湯。
綿娘去後院摘了菜,燉的芸豆,麵窩窩坐在鍋裏。
一邊燒著火,一邊收拾廚房,鍋一堆碗一塊的,看上去就不像是一天的,綿娘是越收拾心裏越沒底,心中揣測著嫵娘在自己家裏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可她回到家裏,看到的卻是哪裏都是利利索索幹幹淨淨的,和這些完全是不一樣。
她想不明白其中的關鍵,隻能先不想。
熬湯藥的瓦罐在爐子上放著,裏麵還裝著藥渣。
綿娘沒動那瓦罐,眼看著鍋開了,就先去了豆腐房子,這些日子沒做豆腐,這裏倒是不那麼髒亂,隻是將裏麵長了毛的發了黴的統統收拾出來,扔到了廢料桶裏泡著,拎出去喂了雞。
忙完這茬,又轉身扛著鐵鍬進了驢棚,豆腐娘子再也忍不住了,隔著窗戶喊她:“綿娘,該熬藥了。”
綿娘搓了搓手,扛著鐵鍬站在了自己的房門口,房門打開,拄著鐵鍬,瞪著裏麵的秀才。
還沒等秀才指責她這動作實在是不成體統,她就開了口:“該熬藥了。”
黑黢黢的眼睛盯著他,眸光一閃一閃的,讓秀才腦子裏不自覺的閃過一個畫麵,當下就要喊娘。
綿娘卻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鐵鍬笑道:“婆婆還躺在床上,我還要收拾驢棚,你看……”
她是在提醒秀才,躺在床上的豆腐娘子根本做不了他的救兵。
這一鐵鍬拍下來,能要了人半條命也是說不準的事情。
秀才心生懼意,卻到底是不甘心就這樣任她擺弄,於是硬挺著強硬道:“這兩日我身子好多了,族長家裏今天下午來傳話,讓我明日過去。”
他有點擔心自己說的太隱晦,綿娘聽不懂,當下補充道:“族長年紀大了,越來越愛嘮叨一些家長裏短,芝麻穀子的小事。”
他的意思是他要去告狀。
綿娘笑道:“那相公你就過去唄,族長問什麼,咱們就答什麼,這天長日久的,族長家離咱們家又遠,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們能嘮的事情也就多了。”
不用她細細解釋,秀才讀書的,一點就通,明白她是在威脅自己就算是在族長麵前告狀她也不怕,朝夕相處的是他們這對小夫妻,族長總不能成天看著。
秀才鼓起的氣焰頓時散了下去,也完全沒有了上次豆腐娘子和梅家二嬸吵架的時候置身事外的灑脫,憤憤的道:“我去熬藥。”
“相公果然是讀書人,通情達理。”
綿娘滿意地點點頭。
秀才走出房門,到底是不甘心,尤其是看著綿娘一副盡在掌握之中的模樣,心中一直沒有徹底戲迷的火焰再次燃燒了起來,他悄悄地握了握拳頭,再次感覺自己的力氣比以前大了許多,當即咬咬牙,鼓起勇氣將手舉了起來。
“嗯,相公要做什麼?”
綿娘語氣溫和,眼神卻陰狠,手上的鐵鍬也高高地舉了起來。
那架勢,分明是隻要秀才敢動手,她就能一鐵鍬拍下來。
“寫字的時間太長了。我手臂有點酸。”
綿娘向屋裏瞄了一眼,硯台裏墨汁還是幹的,這個人今天根本沒有寫字,輕蔑的笑笑,看著他掄著胳膊在半空中畫圈。並不搭理他,扛著鐵鍬再次回了驢棚。
秀才從豆腐娘子門前走過,被他親娘叫到了屋裏去,聽得兒子要親自去熬藥,秀才娘子當場就要發作,卻被兒子攔下了。
“這種活,哪是你能幹的,這麼多年了,阿娘也沒舍得讓你碰一根柴火棍啊。”
“不去又怎麼弄,阿娘,您也出去看看,嫵娘將家裏造成了什麼樣,驢棚裏的那個味道,在這屋子裏都能聞到,綿娘打回來就沒消停過,打水,做飯,收拾,各種忙,若是再讓她去熬藥,驢棚裏的味道您還願意忍受著麼?”
他倒是想要將事情的真相告訴母親,他也不想去做熬藥的那個活,可是,心中衡量一番,他到底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一是擔心綿娘真的脾氣上來,被母親惹怒了,將自己母子倆都給揍了。
一個病一個殘的,現在她們母子倆還真打不過她,更多的還是羞。
讓別人知道他竟然被妻子給收拾了,還挨過打,那他以後還怎麼有臉再見外人,就算是書讀得再多,也沒有用了,秀才心中還隱隱有一種擔心,生怕綿娘將他的短處露出去,若是那樣,他就更不用做人了。
“阿娘,您也不要再一個勁 的衝她發脾氣,她那麼倔的一個人,能走一次,就能走第二次,嫵娘已經走了,她若是再走了,您要誰來照顧您?”
安撫好母親,又問清了熬藥的注意事項,秀才方才從豆腐娘子的房裏出來。
十指不沾陽春水,比起嫵娘,秀才才是豆腐娘子嬌生慣養長大的,點個爐子,都廢了好大的力氣,手忙腳亂的將水和藥材馬馬虎虎的放進了瓦罐裏,眼睛已經被煙熏除了眼淚。
他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苦,一時間又是窩火又是委屈,偏偏又無地訴說,隻在心中暗暗咬牙,待日後他病好了,定要讓這女子好好見識見識他的厲害,,等日後金榜題名,這樣難登大堂的鄉下女子,還是早早休了的好。
一直到月亮出來了,綿娘才將驢棚雞欄都收拾妥當,院子裏收拾的幹幹淨淨,終於沒有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味道了,將工具放到廚房門口,秀才那邊的藥也熬好了,正拿著羹匙一匙一匙的往碗裏舀。
綿娘看了看他,好半天都沒弄完,費勁巴力的看起來就不像是個正經幹活的樣子。
卻也不去管他,打了水,洗了手洗了臉,掀開鍋準備吃飯。
她不幫忙,秀才不敢吭聲,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自顧自忙自己的,再接著一小匙一小匙的從瓦罐裏將藥湯盛出來。
飯菜放到豆腐娘子屋內的八仙桌上。
綿娘正要去拿碗,就看見豆腐娘子兩條腿不安分的蹭啊蹭的,就是不說話,隻是看著她,倒像是在等她主動一樣。
綿娘輕哼一聲,沒搭理她,轉身就又去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