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驄陰魂不散,綿娘憂心忡忡,想起這個混蛋就不止一次後悔自己當時心軟,隻是如果再來一次,她也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那麼做。
一條人命的負擔太重,她怕自己承擔不了。
好在之後顧驄並沒有再找上門來,這讓綿娘心中又不由得生出一股僥幸來,希望是阿哥的話讓顧驄打了退堂鼓,不再來騷擾她。
隻有一樣不痛快,阿娘因為不曉內情,也不把她的拒絕放在心上,每天拿著顧驄送來的藥給她塗上兩遍。
綿娘不好直說原因,拒絕不得,隻能任由母親作為,好在這藥的確是好,三天過後,她就感覺腳腕上的傷好多了,疼得不那麼厲害,也能幹活了,隻是仍舊不敢大吃力。
剛出門子的女兒,這才多長時間,就回來住家,換親回來的媳婦又回了娘家,宋家很快就有客人上門,說是來閑坐,其實就是來打探消息的。
田家灣巴掌大個地方,誰家發生點什麼事,用不了一個晚上,全村人都知道了。
綿娘嘴不耐煩的就是應對這樣各種試探各種打量的目光,每每到這時候,她都躲到自己的小屋去,專心做阿娘姐的那些繡品。
豆腐娘子是個涵養極好的,對這些人的打探也不回避,隻是說一家三口人都受了傷,嫵娘不得不回去照顧,偏偏又照顧不過來,沒辦法,隻能將綿娘接回家裏照應。
這麼個借口甩出去,任別人再怎麼問,她也半個字不會多說,旁人問起嫵娘來,她也隻會說這個媳婦好,不會說出半個不字,再問起綿娘婆婆和丈夫,那更是好,誰來問,都是這話,弄得來人沒勁極了,也就不再打聽了。
陳家嬸子從宋李氏的房中走出來,目光不自覺的落在廂房打開的窗戶上,四四方方的窗戶框裏,看到的就是正做繡活的女娘,低著頭隻露出精致秀氣的側顏,明明和村裏其他的女娘一樣,都沒有讀過什麼書,卻渾身上下都透著沉靜和順。
“綿娘,在做繡活?”
“嗯,陳嬸,您來了?”
陳嬸走進廂房,並不去碰那上好的絹帕,隻是湊近仔細端詳一番,笑道:“嘖嘖,綿娘一手好繡工,到是將你阿娘的功夫都學到家了。”
宋李氏的針線活就是田家灣裏最好的,綿娘的繡工得傳於她,當然不差。
“隻是可惜了,以前怎麼沒想起來做繡活補貼家用,若是早早的做了起來,現在你們家裏的日子想必也會更好過一些。”
綿娘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阿娘說這些還是嫵娘想起來的,以前我們哪裏想得到。”
“你婆婆賣了半輩子的豆腐,嫵娘耳聞目染,到也比咱們這些人多了一些做生意的腦子。”
綿娘隻是笑笑,並不多說。
陳家嬸子察言觀色,試探道:“你婆婆常年賣豆腐,咱們到是也經常打交道,慣是個口舌伶俐的,隻是不知道對你怎麼樣?”
綿娘目光一閃,道:“挺好的。”
“哈哈,她那個嘴巴,厲害起來,你也說不過吧?”陳嬸掩著嘴,仔細的打量著綿娘的表情和眼神。
“哪有,婆婆嘴厲心軟,其實是個好相處的,時間長了,您就知道了。”
陳嬸點點頭,隨後卻想起什麼,歎了一口氣,道:“那秀才呢,讀書那麼好,卻害了那麼重得病,心裏想必也是苦的吧。”
綿娘心中暗暗苦笑,最怕應對的就是這樣看似好心的打聽,麵上卻仍笑道:“相公知書達理,心性隨和,到是看不出自苦來。”
這番說詞,到是和宋李氏一樣,滴水不漏,陳家嬸子心中到信了個八九分。
走出宋家的大門,陳嬸心中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若不是宋家條件實在不好,綿娘到的的確確是個好媳婦。
隻是可惜了,自家那個強得跟牛犢子一樣的兒子,到現在都不肯死心。
她本來不是這種愛打聽的性子,不過是為了讓兒子死心,才來這麼一趟的,現在回去,可以讓自家那個不爭氣的死了這條心了。
將人送走,綿娘回到屋子裏又拿起了活計。
陳嬸不是第一個這樣問她的,也一定不是最後一個,她早就已經習慣了,有那麼多的時間糾結,倒還不如多做點活來的實在一些。
手上這批活眼看著就要繡出來了,見到第一筆錢,阿娘心中一定會高興,她癱在炕上這麼多年,,一直幫不上家裏什麼忙,阿娘心中一直自以為是家中的拖累,現在總算是看到了一點希望。
果不其然,眼看著這批繡活就能出手了,宋李氏心中也高興,就連飯量,都比平日裏要大上一些。
一轉眼,八九天的時間過去了,眼看著綿娘腳腕上的傷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家中地裏的活也不剩多少了,餘下的活宋有福自己就能幹了,宋知孝也到了要走的時候,綿娘和嫵娘的事情再次被提了起來。
做丈夫的要離家了,娘子卻還待在娘家。宋有福和宋李氏商量了一個晚上,也商量不出來一個正經的辦法,去梅花村,嫵娘肯定是接不回來的,綿娘也不能就這麼回去,豆腐娘子那邊沒個態度,綿娘若是就這樣回去,今後恐怕就隻能由著人家捏圓搓扁了。
再說,綿娘也不能一直這麼住在家裏,時間長了,左鄰右舍總會知道是怎麼回事,到那個時候,全家人臉麵上都無光。
宋知孝耿直,不在乎這些,一口咬定了,哪怕是不接嫵娘回來,也不能讓綿娘就這麼回去。
被宋有福教訓了兩句,轉身就走了。
下午宋有福出去幫村鄰家幹活,綿娘被宋李氏叫到了自己屋裏。
娘倆關上門說體己話。
宋李氏剛開了口,問了一句綿娘:“你和秀才……”
大門口就停了一輛驢車,趕車的不是別個,正是嫵娘。
娘倆直起身子,眼看著嫵娘將驢車拴在門口的樹上,賭氣似的走進了院子,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知道這又是怎麼回事了。
宋李氏推推綿娘,讓她出去看看。
綿娘看了阿娘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出去。
沒想到嫵娘看到她就沒什麼好臉色,直接道:“你倒是會躲清閑,直接躲回了娘家,我家裏,阿娘病成那樣,阿哥又伸不上手,家裏家外的全可著我一個人忙活,又要照顧病人,又要幹活,你還在娘家住著不回去了。”
秀才是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連熬藥都伸不上手,豆腐娘子有病成那樣,事事都要人幫忙,挑水,洗衣服,喂驢,打草,嫵娘忙得團團轉,白天不得休息,晚上還要時不時的被豆腐娘子叫起來幫著翻身,最怕的還是她要解手,嫵娘一個人支撐著她的體重,還要忍受髒汙的味道,早已經苦不堪言。
她一臉的疲憊,精神也不是很好,怨氣直衝頭頂,見到綿娘悠閑的模樣,更是連裝都不愛裝一下。
綿娘挑挑眉毛,直言道:“當初是你們娘們趕著我們出來的。”
見到嫵娘這副模樣,她神態更是閑適。
嫵娘越發氣得火冒三丈,正要發火,屋子裏的宋李氏就連忙開口道:“嫵娘回來了,趕緊來,進屋歇歇。”
女兒和兒媳針鋒相對,她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兩個人真的吵起來。
嫵娘醒悟自己不該這麼直白,眼珠一轉,對綿娘撇了撇嘴角,立時換了臉色笑著答應:“是啊,婆婆,我回來了。”
說著話她就進屋了,綿娘站在屋簷下,聽著她笑著和阿娘些什麼惦記家裏之類的話,又說豆腐娘子心裏想念綿娘,隻是受了傷,實在是不方便,不能親自來接,想著宋家人都是通情達理的,一定不會怪罪,讓綿娘回去。
假話說的跟真的似的,偏偏宋李氏倒好像是真的信了,讓她坐下,又和她打聽了一番豆腐娘子和秀才的病情,少不了唉聲歎氣的可惜。
“婆婆也無須擔心,我阿哥的病啊,眼看著就有起色了。”
宋李氏聞言果然很是驚喜,連忙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嫵娘連忙將顧驄帶著省城名醫來給兄長瞧病的事情說了,卻隻說那顧少爺是因為仰慕哥哥的學問,跟他一見如故,並不提半點與綿娘有關的事情。
再一次聽到那顧少爺的名頭,宋李氏心中到是平淡了許多,聞言也隻是笑笑道:“你哥哥是極有學問的,那京都來的公子也是個有慧眼的。”
她說起顧驄倒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語氣,嫵娘越發覺得,顧驄上門,所謂的報恩之後,是真心有意想要和自家結交,心中不免得意,臉上倒是帶出了七八分。
笑著應道:“是啊,阿哥自小學問就好,學堂裏是常得夫子誇獎的,若不是這場大病,說不得早已經金榜題名了。”
她說著話,得意的看向窗外,衝著綿娘一揚眉,不想對方卻隻是不屑的冷哼一身,轉身走了。
嫵娘再度撇嘴,認為綿娘這就是在泛酸,明明是得了便宜,還在這裏賣乖,假裝清高。
她轉過頭,再次對宋李氏說道:“婆婆,趕緊讓綿娘回去吧,阿娘那裏,是真的惦記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