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路滑,憨子吃罷早飯就去了田家灣,卻眼瞅著來到晌午了人才回來,豬肉送到宋家,宋有福和宋李氏一再推拒,這麼大的一塊肉,哪裏好就這樣收下。
都不是能說會道的人,三人互相推辭了好半天,翻來覆去也不過就是那幾句話,最後還是嫵娘看不下去了,做主將豬肉收下了。
宋家原本也是今天打算將豬肉處理好了,以免壞掉,隻是當聽到憨子說豆腐娘子摔壞了腿,綿娘崴了腳,秀才昨天夜裏又病了一場之後,宋家老兩口就坐不住了,家裏走不開,隻能打發宋知孝和嫵娘小兩口回來看看,臨來的時候也說好了,嫵娘還是留在娘家照顧一下摔壞了腿的豆腐娘子的比較好。
受傷的受傷,生病的生病,不能空著兩個手過來,宋有福和宋李氏一商量,咬著牙將家裏正在生蛋的老母雞抓了來。
三個人坐在馬車上,一路無話,小夫妻倆各自有要擔心的人,都想問問憨子更多的詳情,又都顧及對方也在,索性誰也沒開口。
卻沒想到剛走到村口,看到的就是院門口停著的那輛華麗馬車,憨子看到馬車上的顧家的標識,心裏就是突的一下。
宋知孝一無所知,反倒麵色如常,嫵娘迷惑,不曉得自己家裏什麼時候會有這樣有派頭的親戚。
待看到坐在院子裏儀表華貴的年輕公子時,還隻當是哥哥的同窗,見那人看向自己,麵上一熱,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羞怯,不由得偏過頭去。
“這丫頭,莽莽撞撞的,這哪是別人,正是顧家的五少爺。顧少爺,這是翰林的妹妹,正是老婦人的小女兒,被我慣壞了,不懂事,還請您見諒。”
豆腐娘子雖然輕斥女兒,字裏行間透著的驕傲和喜愛卻溢於言表,全然不同於方才對綿娘的輕視和不在意。
顧驄對著嫵娘點點頭喚道:“梅姑娘有禮。”
他彬彬有禮,全不同於嫵娘見慣了的鄉野村夫,眉眼間也不見如兄長那般的迂腐傲氣。
嫵娘扭著手指福了一禮:“顧少爺有禮。”
顧驄的目光卻約過她直接落到她身後的人身上,憨子是見過的,憨頭憨腦的少年郎正防備的看著他,就好像是再看一個惡霸老財一般,他旁邊站著的青年雖然隻穿了一身短打,皮膚黑紅發亮,五官卻是端正秀氣,眉眼間還帶著幾分熟悉。
“這位是……”
“這是嫵娘的丈夫,宋知孝,宋家大郎,也是綿娘的親哥哥。”
豆腐娘子笑得有些尷尬,不管怎麼說,這換親的事情說起來總是不怎麼光彩的,就像是將她家裏哪點最見不得人的事情赤裸裸的擺在了外人的眼皮子底下。
以前豆腐娘子還不覺這換親有什麼不妥,隻是委屈了她一雙優秀的兒女,現在,對著顧驄這等富貴人,豆腐娘子心中就多了幾分難以啟齒的尷尬,生怕因為這這位顧少爺會看輕秀才和嫵娘。
顧驄支著拐杖站了起來,對著宋知孝抱拳揖禮:“宋大哥,有禮。”
這一禮,少了客氣和骨子裏透出來的輕視,到是全心全意的真心。
宋知孝學著他的樣子抱拳還禮:“顧少爺,有禮。”
他的動作帶著幾分生疏,看起來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樣子,豆腐娘子的心裏嗤之以鼻,秀才傲氣的看著這個關係複雜的同齡人。
顧驄心裏倒是覺得這人難得質樸淳厚,這點和阿綿倒是如出一轍。
殊不知,他隻是愛屋及烏,覺得綿娘好,自然也就覺得她的親人也都是好的,隻是這其中不包括她的婆家人,他的心裏,甚至不承認這裏就是綿娘的婆家,那個眼高於頂的窮酸秀才就是綿娘的夫君。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回嫵娘的身上,心中暗暗發恨,阿綿啊阿綿,你就是為了給兄長娶這樣一個輕佻浮躁的妻子,就將自己的一生都陪送了,是多麼的不值,這樣的女子,你若是開口,就算是十個八個爺也給你兄長娶到家了。
察覺到他目光的停頓,嫵娘的臉燒得更厲害了,手指也不斷的糾結著衣服角,欲抬起頭來好好的望一望他,卻礙於心中羞怯,始終鼓不起那個勇氣來。
她沒有抬頭嗎,所以也就不知道顧驄很快就將目光從她的身上挪開了,落在了站在歲後麵的憨子身上,他對著憨子同樣抱了抱拳,道:“憨子兄弟,昨天的事情真是多謝了。”
這麼一句話,讓憨子本來就忐忑不安的心更加的慌亂,不知道他究竟說了多少,會不會讓阿嫂難做,伯娘的為人他是知道的,若是讓她知曉事情始末,阿嫂定時逃不過這一劫。
這麼想著,他看向顧驄的眼神也就越發的憎恨。
顧驄對他的心意再明了不過,心中很是不以為然,隻是暗笑他的自不量力。
恰好這個時候梅二嬸沏了茶水過來,手裏拿著幾個碗,用來代替茶杯。
豆腐娘子看到這些寒酸的東西不由得老臉一紅:“他二嬸……”
秀才攔住了要倒茶的梅二嬸,道:“二嬸,莫用這個待客。”
他轉而向自家妹子說道:“嫵娘,我的那套茶杯,你是知道放在哪裏的,去取來吧。”
嫵娘答應一聲,忙進了哥哥的屋子去取茶杯了。
“大郎,你也過來了?”
梅二嬸開口,這個家裏才算是有個人正兒八經的招呼宋知孝。雖然已經經曆過這樣的輕視,可宋知孝的心裏還是會覺得羞惱不平。
不為別的,隻因為豆腐娘子和秀才能這樣對待自己,想也知道,是如何對待自家妹妹的。
“二嬸。”
宋知孝叫人,轉而問道:“嶽母,憨子說您的腿受了傷,我爹我娘過不來,讓我和嫵娘回來看看,家裏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這隻母雞是給您補身子用的。”
豆腐娘子掀掀眼皮,懶洋洋的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母雞,看起來有點重量,她淡淡的應道:“嗯,放到雞架裏去吧。”
宋知孝環顧一周,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忙問道:“綿娘呢,不是說她傷了腳腕,是在屋裏歇著麼?”
他笨嘴拙舌,說不過那些能說會道的,這個場合裏,豆腐娘子要講究麵子,他反倒是好開口了。
“綿娘……”梅二嬸尷尬的看了看豆腐娘子,人家妹妹扭傷了腳,也沒能歇上一歇,昨天幫著照顧了娘倆一夜,現在還在灶房裏忙著。
豆腐娘子很不以為然的道:“綿娘在灶房呢,你二嬸今天早晨送來的豬肉,總要拾掇出來,不然的話,這天,放不到晚上就要壞了。
怪不得一直貓著不出來,原來是在給這家人當牛做馬,顧驄斂了斂眼瞼,未做聲,有一搭沒一搭的應付著秀才的搭訕。
宋知孝抬眼看了看灶房的方向,直接走了過去,去找自己的親妹子了。
還沒進去,灶房裏就有一股熬豬油的味道,宋知孝皺著眉頭進了灶房,從妹妹手中接下勺子,將鍋裏的肉盛到壇子裏。
綿娘驚訝的望著兄長:“阿哥,你怎麼來了?”
“憨子早上去,說是你扭傷了,我就來看看。”
綿娘“哦”了一聲,道:“二嬸方才說過,憨子去接嫵娘,我隻當她會一個人回來,沒想到你也來了。”
“怎麼能不過來,憨子一說你扭傷了腳腕,爹娘就坐不住了,若不是他們不方便過來,這次就跟著一起來了,自從你出嫁那天起,阿娘就一直惦記著想要過來看看,他們家究竟過得怎麼樣,他們母子對你會不會好,阿爹昨天在地裏還和我叨咕,讓你受了委屈了。”
宋有福叨咕這個也不是沒原因的,三天回門,沒看到女兒女婿的影,兒子回去說了秀才的病情,不像是出不了門的樣子,他就起了疑心,前兩天綿娘又是趁著賣豆腐回的一趟家,來匆匆,去匆匆,又是一個人回來的,這個老實了一輩子的莊稼人終於琢磨出來一點味道了。
那豆腐娘子,可能並沒有他看到的那麼和善。
這麼一想,他就開始揪心了,他就這麼一個女兒,家裏窮,念不得書,吃不得好的,穿不得好的,從小就幫著家裏幹活,可不代表他不疼女兒。
父母兄弟惦記著自己,綿娘就覺得心裏熱乎乎的,鼻頭也有點發酸,不想讓阿哥看出點什麼來,她連忙低頭道:“惦記什麼,我在這裏挺好的。”
宋知孝看了一眼妹妹低垂的頸項,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道:“你也莫要蒙我,我不是沒長眼睛,你過得好還是不好,我還看不出來麼?”
他雖然是家中長子,可也是自小幫著阿爹阿娘幹著活長大的,手腳麻利,這廚下的事情做起來也不會笨手笨腳,不一會的時間,就將鍋裏煮好的肉都盛了出來,壇子是熱的,現在不能搬走,隻能墊著抹布小心地挪到一邊,看著鍋裏的油底子,問道:“還要怎麼辦?”
“這個大郎,真是,君子遠庖廚,這灶房裏的事情,哪裏是堂堂男子漢能做的呢?”
秀才笑著對顧驄道,眉眼間的不屑都要落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