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廝,剛剛脫離了生命危險,立刻又變得這麼輕佻,全讓忘記了生死攸關時的狼狽,綿娘咬著牙一肘擊在他的腹部,疼得他當時就彎了腰,哭笑不得:“阿綿真是……”
他還未說完,梅憨子已經牽著馬向前走去,沒防備,顧驄又是一個後仰,差點失了麵子,連忙坐正了身子。
綿娘身子前傾,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對身後的人說道:“顧少爺,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拚死一搏也不是那麼可怕的。”
顧驄心下一凜,已然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當時苦笑出來。
不解的問道:“阿綿,我就這麼可怕,讓你寧可去死,也不願意跟著我去享福?”
他的稱呼變了,經過今天的事情,心裏已經不自覺地將綿娘放在了一個對等的位置上,隻是他自己尚未發現而已。
“綿娘已將嫁作他人婦,是別人的妻子,又怎能因為榮華富貴就另嫁他人。”
“可你嫁的也不過是一個病癆鬼,你跟著他,隻有受不盡的苦,看不到前途的生活。說不得哪一天就成了寡婦。難道你就寧願為那個癆病鬼守節?”
“就算是真的有那麼一天,那也是綿娘的命,他活也好,死也罷,我都已經是梅家的人,受苦也好,遭罪也罷,我都認了。顧少爺,你我從來就是兩路人,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的道理,我也懂得一些,您還是莫要勉強了。”
顧驄當即想也不想就反駁道:“誰說是要你做妾了……”
可不就是做妾麼?不問父母長輩,收拾出一個院子來,將人接進去,金絲雀一樣的養起來。不是做妾又是做什麼。
綿娘一聲冷笑:“您會對您的妻子這麼輕浮不尊重麼?”
他的妻子,定是要門當戶對的名門貴女,端莊得體,落落大方,哪裏容得他這樣的不尊重。
“阿綿,這事可以日後在慢慢圖謀……”
他這話底氣不足,說著說著自己也泄了氣,不再吭聲。
道路濕滑,三個人足足用了半個時辰,方才到了山下,眼看著梅花村就在眼前,綿娘叫住了憨子,沒用憨子攙扶,顧驄直接掐著女娘的一撚細腰就將人放到了地上。
綿娘衝著他彎下腰去深深福了一禮:“謝顧少爺寬懷大度。”
顧驄沒受她這一禮,隻是在人直起腰的時候,他彎下了腰,伸手捏住了綿娘的下巴,表情陰森的道:“你謝錯了,爺小氣的緊,才沒有這麼寬懷大度!也倒是要好好看看,你要怎麼過這一關!”
這麼一會功夫,她的發熱似乎又嚴重了許多,顧驄甩掉那炙熱燙人的溫度,頭也不回的打馬走了。
綿娘心下一沉,她當然知道這一關是什麼關,她一個女子,跟著兩個男人從山上下來,說不清,道不明,隻是事已至此,躲不開,逃不掉,就隻能挺胸抬頭的去麵對。
“我們走吧,憨子。”
她的聲音仍是軟軟的,糯糯的,可語氣卻是堅定的。
憨子點點頭,將鐵鍬遞給了綿娘,讓她當拐杖用。
還沒進村子,就看見有人往家裏去,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均是不明所以,連忙也加快了腳步。
在大門口就能聽見屋子裏嘁嘁喳喳的議論聲,原來是豆腐娘子回來了,隻是院子裏驢車上,豆腐盤子摔得七零八落,比綿娘那次還要慘。
杏花從廚房出來,手上端著熱水,一抬頭,就看見了院子外麵的兩個人,不由得一愣,竟就站在原地,直直的看著兩個人。
屋裏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杏花,水哩?”
杏花才回過神來,答應了一聲,連忙進了屋去。
窗戶關著,也看不到屋內的情景,不知道到底都有誰在屋裏。
一路上都沒說話的憨子此時開了口:“阿嫂,今天的事情,若有人問起,你盡可推到我身上來,我是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憨小子目光堅定,語氣真誠。
綿娘隻當他是願意給自己作證,當下不由得心裏一暖,再想到這人不顧雷雨天上山去尋自己,心中更是多了十分感激:“謝謝你,憨子。”
房門再次被打開,杏花出來了,疾步走到兩人近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綿娘身上的蓑衣解下來交還給憨子,而後一推憨子:“你先回去,莫要聲張。”
自家的東西,她自然是認得的,綿娘今日若是穿著蓑衣進了院子,就說不清楚了。
看著憨子走遠,她方才開口大聲道:“綿娘,這又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也才回來。”
隨即又低聲道:“二郎隻說你拿著鐵鍬上了山,卻沒說是去做什麼,隻有婆婆和我曉得憨子可能是去找你,別人都不知道,現下伯娘摔傷了腿,正在屋裏躺著,鄰居親戚都來了,你想好了怎麼說麼?”
“摔傷了腿?”
綿娘喃喃出聲。
“是啊,從車上摔下來,撞到了路邊的石頭,郎中還在屋裏,給診治著呢。綿娘,你這腿又是怎麼了?”
之前綿娘一直在這裏站著,杏花還不曉得她也受了傷。
“沒事,隻是崴了腳,不要緊。”
杏花見她臉色不對,拿著手背試了一下她的額頭:“你的額頭好燙!”
當下不敢再耽擱,連忙將人扶到屋子裏換上衣服,轉而去了豆腐娘子的房間。
果然,好幾個鄰居都在,本宗的兩個嬸娘三嬸五嬸也在,梅二嬸正在往豆腐娘子身下墊枕頭,秀才站在梅二叔旁邊,一聲不吭,見綿娘進來,也隻是抬頭看了一眼,就有挪開了目光。
杏花將一切看在眼裏,心裏不由得暗歎一聲,想起之前自己和婆婆一起過來的時候,問起綿娘,秀才也隻是冷冷淡淡的說了一句“不知道!”心中忽然替綿娘一陣委屈。
這不知疼不知熱的哪像是一對新婚的小夫妻,簡直不如兩旁世人。
郎中一邊寫著藥方一邊囑咐:“傷筋動骨一百天,千萬要記住了,這條腿萬萬不能吃重,要好好養著,不然的話,骨頭長不好,你這條腿也就算是廢了。”
“會留下殘廢麼?柳先生?”
豆腐娘子的臉色不怎麼好,想見傷處定是痛的不行。
“踮腳肯定是會的,畢竟不是年輕人了,隻是好好養著,幹活走路都不是問題。誰去跟我抓藥?”
豆腐娘子指著頭發還是濕的綿娘道:“綿娘,你去,跟郎中把藥抓回來。”
還好杏花及時開口:“綿娘崴了腳,又發著燒,怎麼能去抓藥呢?柳先生,您給綿娘也開點藥吧,我去抓藥。”
“發個熱而已,喝點薑湯,出出汗就好了。車也摔了,豆腐盤子也摔了,家裏的日子過得緊巴巴,哪有錢給她抓藥啊。”
豆腐娘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疼的糊塗了,竟然就這樣將心裏話給說出來了,當下除了綿娘和秀才以外,其他人無不驚愕的看著她,最後還是梅二叔發了話:“柳先生,您把我這侄媳婦的藥一起開了,我跟您去抓藥。”
他掃了一眼梅二嬸和豆腐娘子道:“藥錢,算我的。”
綿娘是淋了雨發熱,隻是開了一些祛濕散寒的藥,梅二叔當真就拿著藥方和郎中一起走了。
見豆腐娘子沒事了,鄰居也就離開了,隻有本宗的兩個嬸嬸和梅二嬸留在了這裏,杏花聽婆婆的吩咐去灶房給一家三口做了飯。
屋子裏沒了外人,豆腐娘子艱難的換了個姿勢,開始審問綿娘:“你去哪裏了?怎麼才回來?”
“我去山上了,上次我去藥鋪,掌櫃的拿了幾種藥材問我,山上有沒有,如果有的話,咱們采了曬幹之後,他給咱們錢。”
這是她之前在換衣服的時候就想好的借口,現在說出來,竟然也不覺得心虛,想來是最近謊話說多了,竟然成了稀鬆平常的事情。
說謊,原來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你個傻孩子,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三嬸的拍著她的肩膀笑著道:“咱們這山上,有藥是不假,可也都被那柳郎中早就給采了去,哪裏還能給你留著。”
五嬸也是一臉的無奈:“你這孩子,可也真是,這麼大的雨,你一個人貿貿然的就進了山,這要是出了什麼事,就算是采了多少藥,賣了多少錢,也換不來的,你讓你婆婆和二郎可怎麼是好?”
豆腐娘子和秀才當然不會像她說的那樣不知如何是好,他們恐怕隻會估算一下自己的損失然後想辦法讓嫵娘回來而已。
綿娘默不作聲,看在別人眼裏倒像是生了愧疚之心。
三嬸五嬸正要說話,豆腐娘子就又一次開了口:“你說去采藥,怎麼不拿刀,不背著竹筐,隻是帶著一把鐵鍬就走了?”
借口是綿娘方才想出來的,她之前扛著鐵鍬走,也沒想那麼些,當時她想的最多的,就是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跟那顧驄做個了斷,哪曾想過這些善後的事情。
“我以前也沒采過藥,哪知道要帶什麼?”
她聲音呐呐,還不如蚊子哼哼,看在幾個嬸子眼裏,就像是被婆婆欺負狠了不敢高聲說話的樣子,可看在豆腐娘子的眼裏,就是心虛的表現。
她開口問道:“今兒 早上,我在院子門口看見一個騎著馬的男子在咱們家門口找你,他找你又是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