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從夫,我雖然沒讀過書,卻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可我更明白將心比心,我不是那不講道理的人,人家肯跟我講道理,我自然也是要同他講道理的,若不然,真的動手打將起來,我也是不懼怕的。”
女子的臉上沒有太過起落的表情,隻是那樣靜靜的看著他,倒是真的很認真的在和他講道理,到讓秀才想起來了她剛嫁過來的第二天,就和阿娘頂嘴的樣子,真是無法無天了,就這樣還要口口聲聲稱自己安分乖順,頂撞婆母,威嚇丈夫,這是一個好女子該做的事情嗎?當下秀才的怒氣不退反升。
他卻忘記了,綿娘縱然稱不上是好妻子,好兒媳,他自己又何嚐當得起知書識禮四個字。
秀才當場吼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在說我不講道理了,怎麼著,想要動手打我麼?”
一番話,說的聲音太大,他本就不是中氣十足的身子,說了這番話,少不得又是一番咳嗽急喘。咳得太難受了,好半天沒有緩解,急的秀才直捶床。
綿娘不動手,隻是冷冷的看著他:“不是你不講道理,是你們全家都不講道理。”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她一個喘著氣的活人。
顧驄那個無賴的威脅本就讓她厭惡煩躁,自己的男人非但不能給她依靠與任何解決的辦法,還要無端的拿她撒氣。
綿娘的心裏又何嚐沒有一股火,顧驄的算計,婆婆的刁難,丈夫的苛責,就像那烈火上撒了一層油一樣,她隻覺得這股火是越燒越旺。
當下綿娘悶聲不響的揮起扁擔,直接向著秀才的肩膀砸去。
隻是落下的動作慢了一些,方向也偏了些許,秀才又躲得及時,扁擔砸在了秀才的手臂上。
男人悶哼一聲,卻是覺得這下子是砸到了骨頭上,疼得厲害,當下也顧不得咳嗽,捂著痛處向綿娘看過去。
麵向柔順的女子仍然是不聲不響的,扁擔卻已經再一次高高的揚了起來。
憨子的媳婦相看好了,媒人帶著女娘和對方的父親上了門,憨子家做了中午飯,留了人在這裏吃罷晌午飯才將人送走,這親事也就算定下來了。
鄉下人嘛,實打實的沒有那麼多講究,真的定親,一切從簡,倒是少了許多鎮上人的繁文縟節。
相親的人走了,剩下的都是自家人,當然少不了一番合計,親事這麼定下來,後續的事情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豆腐娘子作為長輩,自然也就被留下來了。
中午秀才的飯是憨子送過來的,知道兒子在家裏吃了飯,豆腐娘子也就沒著急回來,憨子趕著車去接綿娘的事情她也是在憨子回來之後才知道的。
當著小叔子一家子和裏長和幾位族裏的叔叔伯伯們的麵,她心裏的那點想法自然是不好說的,不僅不能說,還要把話說得幹淨漂亮,讓外人根本聯想不到她是在有意的刁難兒媳婦。
一口一個綿娘,一口一個掛心,讓外人聽了隻當她是真的惦記著綿娘,將這個換親來的媳婦當自己女兒一樣對待。聽得一旁站著的梅憨子頻頻看她。心裏卻在想著,要不是遇到了那位顧家的少爺,阿嫂估計兩隻腳都已經磨出水泡來了。村裏到鎮上,一來一去六十多裏地,哪裏是那麼好走的。
隻是別人不知道內裏詳情,二叔二嬸卻是曉得豆腐娘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的,二嬸但笑不語,看著妯娌麵子,自然不會揭穿她的謊話,二叔卻是聽不下去了,眼睛看著碗裏的碎茶葉沫子,重重的哼出一聲來。
“說正事吧,莫要說這些有的沒的。憨子娘,你帶著女人們趕緊去弄飯,晚上我要和幾位叔伯好好喝兩盅。”
梅家二叔這番話說出來, 豆腐娘子的臉當時就燒得厲害,小叔子這話,擺明了是給她聽的,不想聽她說這些了。
梅家二嬸看出她不高興了,不想讓她在這個場合裏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當下就去拉人:“嫂子和我去灶房看看,晚上該弄些什麼。這些事啊,還是留給他們男人去合計。”
豆腐娘子假假一笑,直接甩開了梅家二嬸的手:“不用了,咱家也沒個男人在這兒,咱這個婆娘留在這裏算是什麼,我啊,還是回去吧,家裏還有那麼多活,總不能讓綿娘一個人做就是了。”
冷冷的看了一眼梅家二叔,豆腐娘子的鼻子裏哼出一聲來,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家裏的日子比她們家過得好些,生了兩個兒子嗎?要是她家男人還活著,她又怎麼會處處被人瞧不起。兩個兒子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她兒子那麼會讀書,待來日病好了,考上個舉人老爺給他們看看,看他們還有誰會瞧不上他們一家人。
這麼想著,豆腐娘子卻是已經不顧著二嬸的拉扯直接奔著門外走去了。
二嬸拉不住她,又礙著家裏這麼多人,倒是不好和她硬撕扒,隻能叫了一聲大嫂,眼睜睜的看人離開。
側過頭來看看二叔,二叔卻是沒說話,倒是族長說了話:“老二,你不應當這樣說話的,她畢竟是你嫂嫂。外人麵前,總要給她留幾分麵子。”
這個村裏的人,誰不知道梅家娘子是個刀子嘴算計心的人,可是,一個村裏住著,體諒她一個寡婦家家的好不容易將兩個孩子拉扯大了的,秀才又是村裏唯一的一個讀書人,遇到事情,大家夥自然凡事讓她三分,向來沒人和她計較的。
像梅家二叔這樣,當場下她臉麵的話,卻是從來沒人說的。
豆腐娘子從二叔家離開,是揣了一肚子氣的,回到家裏,一推開門,就是沒好聲氣的喊了一聲“綿娘!”
綿娘此時正在灶房裏煮飯,聽見豆腐娘子的聲音就知道她來意不善,聲音裏帶著怒氣呢,隻是不知道這怒氣是因為她還是為著別的什麼事。
不管是哪樣,她如今卻是不怕的,比起那大惡之人,這豆腐娘子,還真算不上什麼凶惡厲害。綿娘答應了一聲,拎著燒火棍慢悠悠的出去了。
人就這麼不緊不慢的出來了,無論是聲音還是表情都帶著那麼一點漫不經心,豆腐娘子不由得想起了在二叔家遭遇到的事情,說白了還不是因為她,若不是因為綿娘的事情,她又怎麼會受那等的冤枉氣。
當下臉色不由得又難看了幾分:“你在灶房幹什麼呢?我讓你買的藥你買回來了嗎?”
“買回來了,藥已經放在了屋子裏。夫君看了,說就是您要買的那些,我在灶房做飯。今天早上的飯菜,我見還剩了許多,索性就現成飯就成了。”
她問過的沒問過的綿娘都說了,豆腐娘子本來要罵的,現在卻無從開口,眼睛瞄了一眼兒子房裏,卻看到了高高掛著的太陽,豆腐娘子的氣勢一下子就又回來了:
“這天還這麼早,你做的什麼飯?夜裏若是餓了,怎麼辦,難道還要吃第四頓不成,你當這個家是什麼?財主老爺家嗎?那麼豪氣?”
綿娘心裏一哼,嘴上卻已經辯駁道:“哪裏吃四頓飯,婆婆忘記了,兒媳還是早上吃了點東西,就去鎮上了,您給的錢剛剛夠給夫君抓藥的,我哪裏還有閑錢吃飯,別說吃飯了,連喝口水都不能,這不是餓得慌了,回來了趕緊先將飯做上。”
綿娘心明鏡似得,豆腐娘子今天就是有意的整治她,若不是遇到那個惡霸,自己還真就沒錢喝水沒錢吃飯,她攢的那兩個錢自然也是打死都不會隨便亂花的,那是給阿娘買老參用來補身子的。
遇到那個惡霸的事情自然是萬萬不能說的,自然也不能表現出自己吃飽喝足的樣子來,所以,這晚飯,是必須早做的,不僅要早做,吃飯的時候還要盡可能的多吃點,好在她是窮人骨頭,,吃多少也不覺得撐得慌的。
豆腐娘子無言以對,饒是她是個舌燦蓮花蠻不講理的,這個時候,也說不出來什麼了,心裏的這股火是越發的燒得旺了起來,麵上卻也不好再說說什麼,隻是罵了兩句:“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生就一個吃貨,和你那個哥哥一樣,這個家,早晚要讓你給吃的虧空了。行了,趕緊做飯去吧。就是可憐了我的一雙兒女……怎麼攤上這麼一戶人家做親家?我的這個命呦……”
做親家當初也是你找上門的,現在到來埋怨,早想著什麼來著,綿娘冷眼看著她的長籲短歎,也不接話,隻是對著正房那邊問了一聲:“夫君,你要喝水嗎?”
這一句話,讓本來在房間裏弓著身子探著頭看著外麵情況的秀才一個激靈,頓時人就坐在了凳子上,緊接著,就感覺後背一緊,左肩膀上生疼生疼的。當下一咧嘴,卻是忍不住嘶哈出聲。
聽見這邊沒有回音,綿娘卻是再一次叫了秀才一聲:“相公!”
這一聲“相公”語氣卻是更柔軟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