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五月初三,說好了,初八就是成親的日子。不要說像樣的彩禮了,連件嫁衣還是阿娘攢了這些年的錢拿出來買的。
以後的日子什麼樣,她心裏一點期待都沒有,不過是換個地方,照樣還是幹農活,伺候病人。
十六歲的少女看著簡陋的棚頂,恍然間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一輩子。
一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吧。如果梅家的兒子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會怎麼樣,是不是還不如現在呢。
日子,頭一回感覺這日子會生生的壓在胸口,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五天的時間,也就是一晃而過,阿綿既沒有待嫁娘的喜悅企盼,也沒有做新娘的嬌柔羞澀,隔著蓋頭,平靜的看著院子裏的人。
宋家原本不大的院子,站滿了人。阿哥穿著大紅色的喜服站在旁邊,低著頭不說話,是了,今天也是他大喜的日子,再過一會兒,梅花村的梅家女娘就會嫁進來了吧。阿娘在哭,拄著拐杖,靠著牆根哭。
不到四十歲的人,被日子熬出了白頭發。穿著的衣服也隻能說是幹淨,頭發用一根木頭釵子挽著。原本僅有的一支銀釵昨天晚上還交給了自己。說是留著壓箱底。
阿爹不說話。蹲在那又開始抽他的旱煙,煙袋鍋子裏卻已經沒有半點火星子,不知道到底是在抽個什麼。
手被人拉住,是細牙。十二歲的少年已經有她的肩膀那麼高了,卻還是仰著頭看她。“阿姐,你到了那兒,要是梅家的人敢欺負你,你就和我說,我一定會護著你的。”
這個話,不能當真,一個孩子,能做出什麼事來,但是,阿綿的心裏還是熱乎乎的,點點頭。“阿姐曉得了。”
媒婆催促著該走了,外麵梅家的馬車在等著。喇叭匠也一直在吹著,沒有停過。
紅色的蓋頭蓋在頭上,也遮擋住了視線。停留在腦海中最後的影像就是阿哥的慚愧,阿娘的眼淚,和阿爹的煙袋。手裏原本握著的一雙小手也被媒婆拉開了,直接被扶著上了馬車。
阿綿的眼睛酸酸澀澀的,說好了不哭的,還是忍不住,晶瑩的淚珠一個接著一個的掉下來,直接砸在大紅的鞋麵上,上麵是一對比翼鴛鴦,是阿娘親手繡的,繡了好幾天。做鞋的布料和身上穿的嫁衣都是阿哥走了幾十裏的山路去鎮上買的。阿爹一貫的仔細,但是,拿錢出來給她置辦這身衣服的時候還是沒有猶豫的。
她眼淚不停地流,越是不想哭,就流的越厲害,吸吸鼻子,痛快轉身,和媒婆上了馬車。
馬車是借來的,趕車的是個年輕的小子,十六七歲的年紀,笑起來憨憨的,看著媒婆扶上來的人。“這就是俺那新嫂子,長得可真好,俺阿哥真有福氣。”
蓋頭下麵的女娘有些發窘,這樣的誇讚,還是來自一個異性的,她不習慣。
媒婆一個指頭敲在他黑黑的腦門上“死小子,怎麼就讓你看到了,蓋著蓋頭呢,你怎麼知道好不好,還不趕緊趕車,誤了你哥哥的好時辰,看你怎麼和你嬸嬸交代。”
外麵的小子笑得更憨了。“王大娘你別敲俺啊,俺趕緊走就是了。”
梅憨子高高的喊一聲。“新嫂子,坐好了,俺要走了。”揚起鞭子,照著紅馬身上一揚,老紅馬冷不丁的一撒蹄,倒是帶的車上的喇叭匠,嗩呐匠,媒婆。新娘子通同聳了一下身子,媒婆王大娘差點沒鬧個後仰。做好了,伸出手去,直接敲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你個憨子,你不能慢著點,這要是摔倒新娘子,看你怎麼辦。”
梅憨子撓撓腦袋,又是嘿嘿一笑。王大娘也跟著笑了,就沒見過這麼憨這麼傻的人。
“你說你這憨頭憨腦的樣,可咋辦,以後還要不要說媳婦了。誰家姑娘會嫁給你。”
憨小子依然笑得憨憨的,渾不在乎,“這不是有您王大娘呢,有您在,我害怕說不上媳婦,您可是十裏八村最有名的媒婆。”
看著憨,不一定憨,說出的話直蹭著王大娘的癢癢肉,一個老太太,笑的跟一朵菊花似得,最喜歡聽這個話了,怎麼能不高興。
高昂的喜樂聲想起來。宋知孝接親的馬車跟在後麵,他也要去接新娘子。
村頭的老槐樹下,拴著一頭老黃牛,看見兩匹馬兄,“哞”了長長的一聲,算是打了招呼。
老黃牛的一聲長歎,算是綿娘走出這個村子聽到的最後的送別。
馬車上拉的人不少,走的也不快,尤其是上坡的時候,王大娘都恨不得下去用兩條腿走路了,實在太慢了。可是王大娘不耐煩的同時,這個媒婆也是個又胖又懶的,沒有下車走,而是坐在車上,開始和新娘子絮叨。
阿綿是個話少的,王大娘說一句她就會“嗯”一聲,再也沒有什麼,這麼個孩子,又軟又憨的,偏偏遇到豆腐娘子那樣的人,王大娘有心想說點梅家的事,給她提個醒,轉而想到這場婚事的特殊性,而且這人多嘴雜的,還是不好隨意開口,最後隻能無奈的轉過臉去,和梅憨子逗趣。
好不容易走完上坡路,到了下坡的時候,才感覺那馬輕鬆了許多,一流的小跑就向山下去,阿綿有些緊張,兩隻手緊緊抓住車轅,怕被顛下去,看不見外麵的情況,但是,估計王大娘和她是差不多的情況,因為她現在已經不說東加長李家短的了,隻是一個勁的喘著粗氣,喊著梅憨子。“你個死小子,你倒是勒著點馬啊,這要是把人甩出去,看你怎麼辦。”
梅憨子憨憨一笑,喊出一嗓子,又響又亮的。“放心吧,王大娘,俺還擺不平一個畜生嗎。”
真沒擺平,馬車下山的速度太快,差點沒撞上迎麵而來的兩匹高頭大馬,還好人家騎術精湛,勒著馬躲開了,他們的馬車也拐到了旁邊的草叢裏,車停在了那裏,梅憨子這才看看將馬車控製住,拉過來,挨了王大娘一頓好罵,阿綿心裏也是後怕的,剛才那樣的驚險,要是真摔出去,誰也不敢打包票說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