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搖搖欲墜的桌子被踹了兩腳後,帶著苟延殘喘的意思,往下垮了兩分。
老婦抬眸看了一眼外麵,拉過兩個人,關上了門。
“請恕老婦無禮了……二位從京城來到湖州,是找吳府尹做什麼?”老婦小心翼翼問道。
季雨歌微微一笑:“二位莫驚,我來是奉了戶部的命,前來查探湖州城災後的情況和賑災進度,瞧你們的樣子,這位吳府尹怕是做了什麼欺上瞞下的事,如果有不妨告訴我,回頭我寫一封折子必定要他好看。”
兩個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出了詫異。
“戶部不是和混賬王八蛋勾結一團嗎?”老頭迷惑了:“一條繩上的螞蚱,怎會如此好心來查看水災的情況?”
“你就少說兩句!”
季雨歌誠懇的模樣讓老婦瞬間好感了不少,神經也放鬆下來:“原來如此。”
“她說你就信?”
老頭還企圖掙紮一下,畢竟在他的認知裏,穿官服的,都是王八蛋。
哪怕是女的,也是個王八蛋。
季雨歌全然不知自己在老人家的心目中也被歸類於王八蛋那邊,拉著林東歌道:“老人家天色已晚,我們包袱裏還有一些幹糧,不知道能不能給我們兩碗水。”
林東歌嗬嗬一笑,對兩個老人家打招呼。
老婦見林東歌的模樣,瞬間眼眶一紅,拉過林東歌道:“好好的女子,怎地東奔西跑,你娘也是放心……”
長輩的語氣一出,老婦一驚,連連去看季雨歌。
季雨歌隻是溫和地笑著。
“老奶奶,我娘對我很好,您放心,我娘是好人,真是在戶部當差,還是員外郎呢!”
大約是年紀小,看起來什麼城府的樣子,也瞬間將二人的信任值拉滿。
季雨歌對林東歌使眼色,林東歌立刻使出看家本領,拉著老婦去了一邊,宛如對待自己親奶奶一樣。
季雨歌走到老頭麵前,道:“老大爺,官兵不讓我們進城,怕是其中有什麼蹊蹺,上官尚書每每派來湖州的人,對湖州的狀況含糊不清,不知道老大爺可否透露一二。”
老頭瞅著季雨歌半天,放下煙杆:“你信老子的話?”
“百姓的話,我怎麼會不信?”
“你就不怕是我詆毀那王八蛋?”
“怕的話,就不問了。”
再三確認,老頭放下戒備,反而拱手:“抱歉,剛剛是老夫唐突了!”
“無妨,若是我處在您這個境地,恐怕反應會比您還大。”
這話倒不假。
另外一邊,林東歌已然和老婦親,親熱熱坐在那裏聊開了。
“姑娘既然是戶部的人,老夫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湖州城的狀況,誒……提起來真是讓人心寒。”
老大爺搖搖頭,說了起來。
原來湖州城的水災在三個月就平息了,湖州土地肥沃,出產糧食乃是全國第一,水災壞了地,要休養生息需一年半載。
在這期間,如果朝廷下令賑災,老百姓的日子就不會過的那麼的艱難了。
可偏偏三年前,正是吳府尹走馬上任的時候,這家夥竟然禁止百姓重新種地,拿了賑災的銀子隻發放了十分之一不到。
這還不算,王八蛋吳天利竟趁火打劫,強硬地從百姓手中以極為低廉的價格將土地占為己有。
有錢的,每個月需上交一定的銀錢,才能重新耕地,可收成的七八成得交給他。
剩餘兩三成也隻堪堪夠全家人吃飯,時不時還要應付上門檢查的官兵。
到這裏,季雨歌的眉頭已經可以夾蚊子了。
老大爺說的每一件事,都超過了自己的想象。本以為這吳府尹最多就是貪贓枉法,卻不想他直接閉門當起了土皇帝。
最離譜的是,這都三年了,居然把這些事情隱瞞的密不透風!
簡直是離了個大譜!
如果隻是他一個人應該沒有辦法隻手遮天,看樣子朝廷裏麵有人和他裏應外合了。
“姑大人您可相信老夫說的這些話?”老大爺道:“或者,您覺得我是在添油加醋嗎?”
季雨歌搖了搖頭。
“我與我家那口子,因住城外,倒是比城裏的人好上許多,隻因我們年老沒什麼威脅,腿腳也不方便,加上……”
老大爺臉上浮現出悲哀的神色。
老婦卻激動開口:“加上我女兒被吳天利抓去做了小妾!若是我倆離開,女兒性命不保!”
林東歌神色憤然:“還有沒有天理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既然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季雨歌黑了臉,這一定是聽哪個說書的學的。
老兩口的女兒被帶走的時候,年紀與林東歌差不多,因此老婦見到她時才頓感親切,與她說了不少體己話。
然而越看林東歌,就越想起自己那個苦命的女兒。
可是他們也清楚,自己能苟活於世,也都是因著女兒的關係,況且吳天利還放了話,要是他們或者女兒尋死,絕對不會放過另一方。
女兒心疼父母,父母也心疼女兒,他們都不敢輕易尋死覓活,隻能這樣好死不如賴活著。
老婦抹著眼淚,拉著林東歌:“別說了,別說了,隻要女兒好好活著,我跟老頭子也就安心了……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
“不行!”林東歌來了脾性,她之前不知道就算了,但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就絕對不能坐視不管!
“娘!”
季雨歌“嗯”了一聲,比起林東歌的激動,她更多的是疑惑。
“吳府尹到底是什麼來頭,怎敢如此膽大妄為?戶部不是沒有派人來查探過,但每次都沒事……”
老婦抹著眼淚:“姑娘你還是別問了,我們隻希望女兒能夠過得好好的,我們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你怎知她過得好?”
林東歌道:“吳天利明顯就是個貪官汙吏,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對你女兒好?況且還是做妾!我爹都不曾納妾!”
老兩口臉上都浮現出悲愴的神色。
他們怎麼可能不懂?
隻是吳天利從不讓他們去看女兒,女兒也已三年沒有回來,與其天天擔心,倒不如想著女兒過得好。
最起碼,在吳天利那裏吃穿不愁。
“娘,這個吳天利實在是太過分了!貪贓枉法不說,還強搶民女,娘你一定要狠狠參奏一本,讓吳天利得到應有的懲罰!”
話是這麼說沒錯。
季雨歌看著上了年紀的老兩口,其他事情倒是好說,但是這件事,隻怕奏上去,老兩口也會遭到報複。
需從長計議。
見季雨歌不說話,林東歌就要往外衝:“不行,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我現在就去教訓那個吳天利!”
“站住!”季雨歌出口喝止:“你忘記我剛剛跟你說的話了?”
“可是娘,這種事情,我怎麼忍得了?”
林東歌一口悶氣堵在胸口,久久不能疏散。
不知道這種事情還好,既然知道了,又怎麼能坐視不理?
娘親有官務在身,但是她又沒有,娘親若是不好出麵,她出麵便是!
“林東歌,你敢出門半步,為娘便不再管你,那湖州城已然戒嚴,進出都極為嚴格,你以為你進得去?”
季雨歌再次出口訓斥:“倘若你被抓起來,為娘絕對不會救你!”
“不救就不救!”林東歌硬了脖子:“我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若是讓我眼睜睜看著老人家,看著女子受苦,將來還怎麼做大將軍!我的良心也過不去!”
老婦見母女二人因自己家事隱隱有鬧翻的架勢,連忙扯住了林東歌:“小姑娘,萬不可衝動啊!吳天利聽說是皇親國戚,家中有人在京城當大官!你若是得罪了他,定然吃不了兜著走。”